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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在读一封刚到的委托信,手塚见他眨着蓝眼有点小意外的模样,不禁好奇又好笑。
“太简单?太困难?”
手塚从迹部手里接过那张折痕整齐的信纸。
嗯,竖排,毛笔字,字体刚劲浑厚,是习武者,加上遣词造句的时代感,老人家?
“不不不,他二十多岁而已。”
知道手塚心思的迹部连连摆手。
迹部能通过实体文字探知书写者的心理,了解对方年纪不奇怪,手塚便直接问:“那有什么特别的?”委托内容也挺正常(灵异范畴内)。
张开五指压上信纸,迹部难以置信地对手塚说:
“我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你还直。”
……好吧。
手塚推眼镜。
哪怕信里干干净净没显示任何心理内容,这只说明委托人把实情坦诚地告诉他们,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心口不一的人哪有那么多。
手塚不想跟迹部多废话,毕竟不被迹部鄙视的“人”数量之低,充分证明他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
信纸被折成青蛙,手塚把它往地上一丢,青蛙一弹一弹往前蹦,手塚时间充裕地穿好外套鞋子,跟着纸青蛙出门,压根没睬迹部。
认识到手塚正在“不悦”的迹部无语——你不也到现在都不喜欢跟我们“这边”打交道,真是……
引发手塚迹部“家庭矛盾”的委托人名叫真田弦一郎,虽然散播出去的帖子里告诉委托人不必留名留地址,这个真田还是端正规范地把信息留得十分完整。
真田有个从小的好友,幸村精市,十五岁那年突发疾病,之后治愈,但情况不稳定。幸村网球技艺高超,擅长给对手施加精神攻击。两礼拜前幸村再次病倒,他告诉真田,他对自己擅长的精神攻击高中起便产生怀疑,经历这几年他终于明确,自己是吸引阴霉秽气的体质,同时会影响到周围人,对手尤其。这回病倒他预感自己撑不过去,才告诉真田这些,并不准真田告诉他家里,只让真田尽量别来看他,可以的话,同样拦着他家里人。
真田当然不可能答应,他试了很多办法,请去给幸村驱阴的人要么是骗子,要么被伤,无功而返。真田的小侄子从同学那儿打听到个很灵很冷门的委托事务所,真田不放弃任何希望,便投信委托。
以上是真田信的内容。
迹部没一块儿来,手塚自己在某道场与真田碰的面。真田对脚边蹦跶的纸青蛙颇为惊讶,捡起打开发现是自己手写的那封信,又对手塚审视片刻,似乎松了口气,与手塚握手握得十分用力。手塚心想如果真田看到夜店气息的迹部,大概不会这么放心……
真田是道场的继承者,家庭教育传统,长相偏成熟(迹部会吐槽“老气”),为人耿直(迹部会吐槽“死板”),手塚感觉得出,真田和自己挺像,即“清正之气”盛,所以若幸村所言不错,他是个招阴的体质,难怪真田能安然无恙和他一道长大。
手塚将自己的感受与推测告知,真田表示某几个驱阴人同样对他讲过。
“如此说,我在精市身边,不是件好事吗?”真田疑惑地问,“可他们亦劝我照精市所言做。”
……那么幸村的状况是快失控了吧。
手塚后悔起跟迹部闹别扭,自己看不见“另个世界”的东西,这类事迹部办效率更高。
其实迹部鄙视的“人”确有该被鄙视之处,手塚也承认真田的秉性在人群里算相当难得,迹部的冷眼旁观哪怕带些偏见,是比自己客观得多,自己早先脾气大了点。
手塚的这份歉意,在跟真田去医院探视幸村,远远瞧见迹部跟一个身着病服面容清俊的男子聊得热闹亲昵时,基本消失。
“咦?精市认识那个外国人吗?”
真田对“那个金发蓝眼黑衣黑裤黑鞋的外国人”皱眉,他兴许不怎地清楚自己为什么皱眉,可手塚清楚迹部那大开双臂横在长椅椅背、大开衣领露出银链胸肌、大开笑颜语调蘸蜜的姿态,是在干嘛。
幸亏他的“勾引对象”幸村精市不吃他这套,单纯微笑地聊天而已。
估计幸村只吃真田这套,迹部那套么……
事态闹大之前手塚认为自己得立刻叫停。
“精市,这位是手塚国光,我的朋友。”
“你好。”
“你好,幸村精市。”
手塚与幸村握了握手,与真田的滚烫不同,幸村的手冰凉虚弱。
“真田君,这位是我的……”手塚瞥眼依旧赖在长椅上无谓状的迹部,“搭档,迹部。”
真田心思明显写在脸上——这两人搭得到一起???
幸村接收到的信息比真田多——眼镜反光周身低气压释放的手塚走来时,迹部扭头憋笑得要内伤。
嗯,他看见真田皱着眉走过来的时候,也有迹部这样做的冲动,只是他习惯性忍在心里,迹部怕手塚瞧不着似的亮给手塚看。
幸村突然觉得很羡慕迹部和手塚。
“羡慕就配合点,啊嗯~”
幸村一怔。
迹部朝他别有深意地笑笑,真田与手塚,却似乎没听见这句话。
医院花园墙角。
“解释?”
手塚瞪迹部。
“嗯?”
迹部无辜地闪着透亮的蓝眼。
“……幸村。”
“噢。”迹部抱胸歪个头,“嫉妒?”
手塚脱力。
“本大爷对‘人’不好,你有意见,对‘人’好,你有意见,你给本大爷指条明路?”
迹部振振有词,手塚才不往他这坑里跳:
“我问幸村的体质。”
“本大爷干嘛告诉你?”
迹部字正腔圆地吐俩字:
“搭、档。”
手塚真的开始烦躁了。迹部一犟可以犟很久,反正“人”什么的他才不着急救。可手塚也是犟脾气,不愿低姿态,至少眼下。
干脆利落“甩了迹部”的手塚来到幸村的病房外,屋里幸村与真田争执得正激烈,手塚故意敲门敲得大声些,俩人才暂时休战。
“幸村君是病人,真田君你该多体谅他。”手塚劝解面红耳赤的真田和面色苍白的幸村,“但既然幸村君你选择告诉真田君实情,以你对他的了解,就该知道他会坚持救你。”
当事人沉默。
互相体谅之类,劝得是轻松,可劝者自己也不易做到——手塚自嘲。
仔细询问过细节,手塚若有所思,他表示希望看看幸村网球比赛时拍的录像,真田说大学网球社办资料库里应该有,他带手塚去,二人便告别幸村。
临行前,真田对幸村再三叮嘱,幸村则悄悄叫住手塚:
“与‘他’讲和吧,人生太短了。”
兴许是自己和迹部的人生太长了……
可面对真诚的幸村,手塚唯有点点头。
手塚真田前往大学时正值黄昏,漫天通红,映得天地间的一切像淋过血雨,都变了色。
真田如数家珍地向手塚介绍幸村的网球,手塚没在听。
路上行人依旧,却连只猫也不见。
“真田君。”
“嗯?”
“走到我影子里。”
“啊?”
“别停下,别回头,别应声,包括我叫你。”手塚顿顿,“你做得到。”
真田疑惑归疑惑,答应了。他放慢脚步,移动到手塚背后,走在他的影子里。
刚胡思乱想回忆小时候和幸村玩踩影子的事,真田便觉背后一凉,嘈杂细碎的低语潮水般袭来,保持着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尽管自小锻炼精神力,真田也得费大力气逼自己稳定心神不回头。
手塚的背影挺拔如常,步伐稳健,真田甚至怀疑手塚是否根本没发现异动?
突然,一只枯瘦的手从真田的余光范围直插进视野,在手塚左肩上方停留片刻,手塚左肩忽地燃起小团蓝色火焰,枯手干黑的五指轻微弯曲,啪地拍灭蓝火,抬回原位,慢慢抽离。
目瞪口呆的真田死抿着嘴才没叫出声。
随即另一只手,丰腴白净,以同样的方式拍灭了手塚右肩的蓝火。
真田立刻想起幼年到乡下过暑假,每次和伙伴出门前外祖母的叮嘱——在山里走时不能乱拍别人肩膀,肩上有“命火”,两肩都拍灭,人就回不来了。
糟糕!!手塚!!
慌张无措的真田浑身冰凉,为救幸村他可以毫不犹豫豁出命去,但牵扯进别人的命,真田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可手塚完全不受影响,依旧挺拔稳健地走着。
手塚的状态莫名安抚了真田,哪怕背后的“那些东西”嘻嘻窃笑逐渐逼近,真田反而比方才更冷静。
呼
呼
手塚双肩上方各冒出一个火星,接着越燃越旺,很快恢复火焰的原状。
真田绷着的那口气总算松下来,有些得意地听背后乱作团,混乱的嘈音中逐渐清晰出几句话:
“拍不灭!他不是人!”
“他不是人!他不老不死!”
“不老不死!不老不死的怪物!”
——“干掉他!!!”
不等真田反应,手塚猛然停下,真田听得声“蹲!”,常年习武的条件反射仍让真田的头发堪堪擦着手塚伸直的手臂。
他只见手塚眼镜反射红光,转身同时拉弓放箭,一道白影射过头顶,随即是难以解释的成片惨叫由近及远。
当周围恢复安静,手塚弯腰将真田扶起,真田才意识到衣服被冷汗汗湿。血红退去,天色入夜。
“真田君,我们回医院吧。”
“诶?”
“我想确定的事,已经明白了。”
真田有许多话想问,但还是保持沉默与手塚回到医院。幸村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神情忧虑,迹部翘腿坐得离他不远,蓝眼荧荧地亮着。
“……你们,没事?”
幸村略显紧张地问真田,真田看一眼手塚,朝幸村点头。
“哼。”
迹部笑了。
“如果手塚出事,本大爷能让你见到活的幸村?”
真田的冲动被幸村一把拦住,真田发现幸村的劲突然变大,手温也……热不少?真田惊喜地坐上床仔细观察,幸村朝他微笑,面色确实变得更红润,精神好得多。
“哪手塚,我们该避嫌么?”迹部抬头瞟走到自己身边的手塚,“他们该亲嘴了。”
手塚推推眼镜,假装无视真田幸村触电似的尴尬分开,抢在真田抗议反驳之前说:
“幸村君的体质不是‘招阴’。”
见幸村并不意外,手塚知道迹部告诉他了,便对真田解释:
“幸村君是‘魔王体质’。”
“什……!!”
“他十五岁觉醒后,等级不高的的‘阴物’会成群地被他吸引,成为他的部下保护他,为他压迫、攻击危险对象,因此受影响最大的是他赛场的对手和驱阴人,家人朋友基本无恙。”
真田比得知手塚“不老不死”“凭空造弓箭”更为惊讶地看向幸村,幸村面无表情侧开头。
手塚想,真田表现出任何一点合情合理的恐惧疏离,对幸村也是无法避免的刺痛。
“精市!”
握紧幸村又变凉的手,真田朝他坐得更近,双眼里有意外有揪心,绝无恐惧,更无论疏离。
一愣后迎上真田视线的幸村,眼眶应该是湿了。
手塚感慨地看着他们,一条手臂不容置疑地缠住自己的大腿,某个脑袋赖过来:
“真田那家伙再好都不干你事,少给本大爷动心思。”
手塚差点就翻白眼了,尤其真田幸村第二次尴尬地闪电分开,瞥见自己跟迹部的状态时,一个呆了一个笑得玩味。
咳嗽声撕掉牛皮糖迹部,手塚挪得远些,继续正经事:
“真田君你早已被列入黑名单,但你本身‘清正气’盛,幸村君保护你的意识坚定,‘它们’难以动你。幸村君再次病倒,是‘跟随者’太多,幸村君的潜意识控制不住。我的出现让跟随幸村君的‘部下们’觉得威胁甚大,所以倾巢尾随。我怕真田君你落单遇袭,才让你与我一道走。”
“真田你也别以为本大爷对你家幸村有多大意思。”
迹部起身勾着手塚脖子,恶作剧得逞地见真田一个激灵,警觉地瞪自己,不禁闷笑,悠悠地补充下半句:
“幸村的体质确实罕见,但在本大爷这儿,他那个‘罕见’的级别跟你差不多。”
真田一脸没懂,幸村挑眉,手塚无语地示意迹部“不正经讲话那别讲”,迹部耸个肩,正经地讲:
“幸村那群忠实‘部下’能那么放心全员出动追击手塚和你,被手塚群灭,功劳在本大爷,懂吗?”
“嗯,迹部把它们骗的。”手塚再补一句。
真田恍然大悟。
迹部得意地看手塚,手塚心想我又不是完全在夸你。
“那精市……以后会如何?”真田更关心这个。
屋内另三人神色各异没有直言的表态,令真田确定,唯独他不知道答案而已。
手塚推测幸村会封印自己的这项属性,真田也希望“魔王”什么的去掉最好,可幸村的决定是——请迹部教自己如何控制力量。
“幸村明显比较像本大爷这边的人,啊嗯?”
迹部调侃地对手塚说。
“那我就指导真田怎么运用他的‘气’保护自己和幸村吧。”
手塚淡定的回答叫迹部顿时皱眉。
“精市,你确定那个迹部对你没别的意图?”
“不确定。”
“什么!!”
“弦一郎,迹部君应该也很提防你的。”
“………………啊?”
师徒四人第一次聚首准备分开授课的时候,真田的确从迹部的眼神里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敌意。
对此幸村与手塚并不在意,的样子。
驱阴篇完----------------------------------------------------------------------
这是幸村超能力的合理解释之一,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