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洛停下手边的工作，看了看表，六点整。
他将黑色细框眼镜摘下，揉了揉额际，再伸了个懒腰。最近的工作量比平常还大，可能是下礼拜国际书展的关系，整个行销部人仰马翻，每个人都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十二小时来。
单洛按下呼叫键：「王秘书，进来一下。」
不一会儿，坐在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後便推门而入。
王秘书年约二十五，戴着略显精明的金边眼镜，穿着总烫熨整齐的白衬衫，梳着不合年龄的西装油头，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冷漠感。当他抿唇不说话时，常让办公室里的职员们冷汗直流，以为自己又搞砸了什麽。
不过或许是异常忙碌关系，王秘书一向整齐的衬衫不再笔挺、扣子也解了一颗，领口微敞。向来服贴的西装油头，也因在公司奔来走去而发丝乱翘，看起来比平常老成模样年轻了许多。
整体而言，王秘书现下的造型是有些狼狈，但比起平时的肃整模样又更带了些人情味，好亲近多了。
「单经理。」王秘书手上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夹，显然正忙着接收各部门送来的文件。
「凯承，你刚是去偷情吗？」单洛坏心眼打趣道，「一付被狠狠蹂躏过的样子。」
「……我是被『工作』给狠狠蹂躏过没错。」王凯承冷脸将资料夹堆到单洛桌上，咬牙切齿，「为了体恤我，这就请您、自、己过目吧？」
「这什麽鬼东西？」单洛嫌恶推开。
「这些？没什麽大事呐。」王凯承拂去垂在眼前的浏海，哼哼哼地拿起一份份资料，「这个是编辑部上书，说他们这次有七本书赶不出来，可有一半是这次书展的主打书籍；这份，是负责场地的小陈说抢摊位时不小心抢到门面有柱子的点，问你怎麽办；这一份呢，印刷厂说他们机台临时出问题，可能没办法准时交货；然後有三本书的刷量不够，但是前景不明，不知再版还要印多少本－－」
「停－－！」单洛制止王凯承继续荼毒他的耳朵，头痛道，「这些你来处理就能解决了吧？」
「能。」高傲扬鼻，王秘书对自己的能力相当有自信。
「那何必让我过目，你处理完再汇报给我就好。」连这种小事都要向他报告，那他岂不忙死？
「因为我忙着偷情没时间。」平板声调却酸味十足。
「……是是是，我道歉。」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是调侃他一下而已嘛。
王凯承是个无所不能的万能秘书，能将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让身为行销经理的单洛把所有精力全放在规划市场策略上。
单洛工作内容相当广泛：上到各种行销手段、同业竞争策略，下至捧红一本书、一位作者，甚至是整个出版社，全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消费市场是冷酷的，适者生存。即便一本书写的再好，没有技巧性的行销为辅，一年也卖不了几本；但即便是本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书，只要懂得运用包装与市场策略，几个月内销售破万也并非不可能。也因如此，行销部门在任何企业中，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而这部门里的人呢，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工作压力，因为公司营业额若是下降，他们首当其冲得面对上级的责难。
「言归正传，凯承，礼拜二给我上季各类书籍的销售资料。」单洛边说边起身收拾桌面，看样子是准备下班了。
「是。那编辑部赶不出来的部分，是否要更改主打书目？」王凯承翻了翻资料，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了。
「没时间重新宣传了，哪几本？」
「等等，在这里。《女王陛下，臣遵旨》、《主唱大人，请闭嘴》、《我亲爱的，小乌龟》和……《第一次蹂躏秘书先生就上手》。」念到最後一个书名时，王大秘书青筋直跳，到底是哪个没水准作者，取这什麽鸟名字！
单洛抬手掩住自己不住上扬的唇角，虽然很想好好耻笑王凯承，但有监於可能会因此激怒他而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他只能努力压下笑意，勉强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
「全是爱情类，这可不好办。」公司最大销量就是这类的小说，单洛想了想，忽然笑的相当灿烂。
「凯承，去编辑部传我圣旨，叫总编皮绷紧一点，至於其他人－－」他眯细了眼，略带杀气，「死也得给我赶出来。否则男的女仆装、女的素颜，统统去展场替代那几本做不出来的书。」
想到那群编辑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样子在公司摊位前一字排开……王凯承嘴角抽搐了下，没关系，他们的死活不关他的事。
难得能看到王秘书的面部表情有如此多变化，啧啧，又是纠结、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单洛决定再补最後一枪。
「他们做不出来，你连坐。」压榨这位万能秘书，单洛可是得心应手、毫不手软。
王凯承的脸刷地惨白又涨红，最後只是一言不发地将所有文件扫进怀里，用力踏步、用力关门以示他无声的抗议。
「火气可真大。」单洛也不怒，反而欢乐地收拾好公事包，准备赴小乌龟的晚餐约会。
至於死也不想穿女仆装的王凯承会如何抽鞭子威吓编辑群们，而他们又会如何哭天喊地、寻死觅活、哀鸿遍野、问君能有几多肝，恰似一串鞭炮爆不完什麽的，就不在单洛的管辖范围了。
单洛在六点五十分准时踏进餐厅，理由是他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人等，於是提早赴约成了他的习惯。
推门而入，美食香气便扑鼻而来，令人感到饥肠辘辘。单洛发现这家餐厅的用餐气氛很棒，温暖的鹅黄灯光、乾净的用餐环境、设计感十足的装潢和轻柔古典乐，都让这里变得相当吸引人。
「您好，请问先生有订位吗？」一名大男孩服务生迎了上来。
「有，订位人是石小姐。」
服务生翻了翻搁在柜台上的预约登记册：「有了，七号桌，石小姐已经到了。先生这边请。」
「没关系，我看到她了，谢谢。」单洛婉拒让服务生带路，自己朝位在落地窗边的七号桌走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早到了，没想到小乌龟更早。看她垂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的模样，让他感到好笑。单洛走了过去，食指屈起轻扣桌面，唤起对方的注意力。
石梓希抬起头，有些惊讶：「你来了？」
「嗯，我来了。」单洛笑着坐下来，「等很久了？」
「刚刚到。」她摇头。
不过单洛并不怎麽相信她的说词，一方面是因为她水杯里的水已经少了一半，另一方面是他都提早十分钟到了，她却早乖乖坐在这里喝茶，可见她至少提早了二十分钟前来赴约。
这时，大男孩服务生递来两份MENU，挂着大大的笑容：「今天两位想吃点什麽？」
「我要罗勒松子青酱海鲜面。」石梓希连菜单都未翻开便决定了主餐，像是非常熟悉这里的餐点。
「那先生呢？」
单洛可不像石梓希连MENU都不用翻就能决定，他大略翻了翻菜单：「请给我法国乡村炉烤春鸡。」
「好的，那两位甜点需要什麽？」
「唔，好难抉择－－提拉米苏、马卡龙、重乳酪起士蛋糕、鲜奶酪……」石梓希翻看着MENU上的甜点，每个都好想要，「那请给我焦糖布丁……啊，还是经典巧克力塔好了。」
面对客人的犹豫，服务生没有丝毫不耐，仍是笑眯眯的：「好的，一份经典巧克力塔。那先生呢？」
单洛对甜食半点兴趣也没有，便随便选了一样，他只顾着看石梓希纠结的表情，连自己点了什麽都不知道。
待服务生离开後，单洛端详着眼前四处乱瞄、看天花板上的纸雕灯罩、看另一桌死都不吃饭的小鬼、看刚进门的客人、看窗外的风景、看谁都好就是不看他的石梓希。
「你到底在看什麽？」语气充满了好奇，可惜勾起的唇角却泄漏了他恶作剧的本意。
「没、没有啊。」石梓希下意识对上他的眼，然後像被电到似的赶紧移开目光。
单洛忽然向前倾，两手越过餐桌，温热大掌贴上她脸颊，半强迫地要她转向他。
「你、你、你、你在做什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她不由自主的脸红起来。
「我、我、我、我在把你的头扳正啊。」他模仿她的语调，手掌一点也没要收回的意思。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太像调情了！这里是公共场所啊！
石梓希都快脑充血了，她手覆上他的手背，试图将它们给掰下来：「我正了、我正了！你快松手！」
「喔？」扬高的语气像调笑，单洛终於收回了手，「你正？」
石梓希楞了一下，才後知後觉地用力摇头澄清：「我、我说的正不是漂亮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头转正了……不是我正……我不正、我的头也不正……不是、我是说……唉……？」
丧气地垂下脑袋，这时候嘴怎麽变得这麽笨呐！
听到她这逻辑混乱的语句，单洛感到相当愉悦，只觉得小乌龟紧张澄清的模样好可爱：「我懂你的意思。」
「那、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庆幸没让他认为她自恋。
「但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单洛直盯着她，眼神认真。
「嗯？你是什麽意思？」
「你漂亮的那个意思。」单洛顿了一下，笑的异常灿烂。
「什、什、什麽？」她惊地瞪圆了眼，差点打翻茶杯。
「你很漂亮。」他修长的指敲敲桌面，眯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