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所有的贵重物品都还放在学校里,在兄长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前,雨音绷紧全身以逼迫自己,好不容易在第二个转角处的红绿灯看见了蓝宇谦高瘦的背影。
所幸那人虽然不高兴,倒也没因此加快步速,加上他正穿着皮鞋,否则以他的速度,即使他最近稍有退步,雨音怕也是追不上的。
望见似乎又快要转换的灯号,雨音边加快脚步边喊:「宇谦哥!」
乍听这声呼喊,蓝宇谦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时表情虽仍旧淡漠,眼神里却写上了几分不显见的诧异。
就在他迟疑间,前方的灯号也转为绿色,但蓝宇谦沉思了几秒,终於没迈步走出斑马线。
「你跑出来做什麽?」当她终於来到他面前,才刚抬起头,便听他这麽问着。而她甚至没能说出一个单字,蓝宇谦已接续说下去,「回去吧,教练会生气的。」
见他再度迈开脚步,她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摆。但当他的视线再度落到她身上,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麽。
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
蓝宇谦盯住她紧抓自己衣服的右手好一会儿,直到她讪然放手,仍是不发一语。
看见她为自己刚刚的举动而紧张得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该怎麽解释的样子,蓝宇谦犹豫半晌,右手悄然抬上半空,但直到最後,那只手依然没落到她头上。
正局促的雨音完全没发现蓝宇谦的动作,只是一再改变站姿,间或抬头看一下後者,却总在看清之前就垂下了眼睛。
目睹她这种反应,蓝宇谦微微抿唇,蓝眸里闪过一丝无奈,终於开口打破了萦绕於两人之间的尴尬:
「别想太多,我只是觉得,既然教练那麽不满意我的表现,那也别浪费时间了,乾脆……」
向来寡言的他难得多话,连内容也满是安慰,温和得几乎让人怀疑眼前的是不是蓝宇谦本人。但他的话才说了一半,雨音便打断了他,语气竟是少有的激动:
「才不是!宇谦哥你才不是这样的人!你明明那麽在乎跑步这件事,明明那麽在乎田径队,为什麽要说出这种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垂在两侧的双手早已握成拳头,泪水也一个劲地掉,眼前早已模糊一片,却还是停不下来。
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这种情绪似乎似曾相识,但一时间也没力气去探究。明知这样不对,也只能放任自己掉进崩溃的海洋,像是要发泄出心底所有不满似的,不断对他大吼大叫。
此时此刻,心里所盈满的,只有因他而起的满满不舍……
「你明明就不想伤害教练,不想伤害任何人,为什麽要说出那种话!」她喊着喊着,声音却慢慢弱了下来,「为什麽……你要这样伤害自己呢……」
最後的问句落下,她所有的歇斯底里也在此刻化成了愈发汹涌的眼泪,双手捂住嘴巴,却怎麽也止不住喉间的呜咽。
看着她从激动转为低喃的情绪变化,蓝宇谦却始终默然不语,没有碰触,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站在原地,直到她的哭泣声渐渐地弱下来,他才再度出声。
「奇怪了。」他轻笑,却同时听出了自己声音里那尖锐的冷然,「被气到的人是教练吧?你不去安慰他,竟然还跑来追我,说我伤害自己?」
每道出一个字,女孩的眼泪也流得愈凶,直直冲击到他的心底最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
忍住心里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後悔,他语气不改,继续对她道出一句又一句的冷嘲热讽。满以为女孩会就这样知难而退,未料她虽然哭着,却是扬起了笑容。
和以往任何一次毫无差别的,温柔的笑容。
「宇谦哥……」视线早已变得朦胧,但当她抬起头,那双彷佛可以包容他所有任性的黑眸便直直望进了他的眼睛,丝毫未因泪水而造成焦点错误,「你是真心喜欢跑步的,不是吗?」
「……」
「你不高兴的根本不是教练的责骂,你气的是你自己,因为你没有达成大家的期望,觉得自己没办法抱着『正确』的心态去跑……」
「够了。」
「宇谦哥,我知道的,关於你有多重视跑步,多重视田径队,我都知道的。但请你别那麽苛求自己,我们每个人都迷失过,就像我找回自己跑步的初衷一样,宇谦哥你一定也……」
「我说,够了!」
她轻声的劝慰被他的怒吼打断,而伴随这声吼叫,原本被好好背在他肩上的书包也被他发泄一般甩到了地上,愣是把雨音吓得後退一步,而剩下来的那些话,也就这样吞回了肚子里。
蓝宇谦身後的红绿灯号不知何时已再度变换,马路也再度恢复了车水马龙的状态,众多汽车来来去去,一如香港平日的热闹繁嚣。唯独两人所在的行人路,彷佛被世界区隔开来一样,陷入了完全的静寂。如果不是蓝宇谦的身体还微微发抖,雨音一定会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了。
「你根本就不懂。」良久,蓝宇谦才咬牙说出这六个字,「跑步对我有多重要,它对我而言象徵着什麽……你们怎麽可能会懂!」
「……宇谦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雨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在下一秒被他更加激烈的言词吓得噤声: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把跑步和她分隔开来,但事实却一次次地见证了我的无能为力。哈,找回你的初衷?对,我明明对你说得那麽冠冕堂皇,但我根本就做不到!我的初衷早就被我丢弃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根本不是你们想像中的蓝宇谦,更不是什麽认真的副队长,我就是个懦夫,用跑步来逃避所有事。我看待跑步的心态从来就不正确──」
说到这里,他目光下移,无意间触及她脸上的惊讶神色,也就在那一瞬,本来满是怒气的蓝眸里滑过一丝惊慌,脸色瞬间青白,最後含糊地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抓起地上的书包飞奔过了马路。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目送他飞快跑远的身影,各种情绪几乎同时涌了上来,她的眼眶也因而再度微热。
他喊得愈是激愤,她就愈发的心疼。她明白,当他被逼把跑步当成这麽一项逃避现实的工具时,他的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当她为了司徒而黯然神伤,当他为了她不纯粹的心态而生气时,他真正想要指责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那个人,明明比谁都热爱跑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