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托着脑袋看着孙哲平和张佳乐两个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张佳乐脱了半边身子的衣服,露出那条受伤的胳膊,正在让孙哲平包紮。
“你们俩差不多点得了,不要在我刑警队里眉来眼去,有碍风化。”
张佳乐当即炸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却被孙哲平一把按了下去。
“老大,风化是谁?”
包荣兴眨了眨眼,接过了话头。
“一个非常苦逼的人,”叶修道,“就像我们这麽苦逼。”
“老大我觉得我们不怎麽苦逼啊。”
一旁的罗辑听不下去了,拿起本档案敲了下包荣兴的脑袋,把他支去扛水打杂。刑警队办公室这会儿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我只是在瞅他,怎麽那麽像孙哲平。”张佳乐打量着眼前这个正在给自己包紮的男人,口吻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听起来特别没心没肺。那点小伤在张佳乐看来完全不需要上医院,他特别爷们得拍了拍自己不怎麽结实的胸板,准备自己随便裹一裹得了,但眼前这个男人特别仗义、特别积极地包揽了包紮这一粗活累活。
无事献殷勤。张佳乐不想往坏里想别人,可最近一连串的事让他有点惊弓之鸟,更何况这个人长了一张那麽像、连自己都找不出什麽破绽的孙哲平脸。
孙哲平的脸是做成了面具批量销售吗?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
张佳乐暗自腹诽,可他张佳乐是什麽人,怎麽可能会被这麽拙劣的手法欺骗到?
孙哲平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张佳乐,发现他此刻表情很复杂,估计内心正在活跃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这句话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而是真的非常认真地在自己的脸上辨认着什麽。他的手一沉,给张佳乐的手臂上打了个花俏的蝴蝶结。
他仔细看了看张佳乐脖子上绑了绑带的地方,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後才松了口气,看了眼叶修,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终於开口道,“王杰希果然是个庸医。”
叶修笑了笑,摸出了根烟,把烟盒递到了孙哲平的面前,後者也没有推辞。叶修点烟的动作非常熟练,噌噌两下手腕一转,两人嘴里的烟就泛起了明亮的火光。
“张佳乐你先回去吧。要是疼就上医院,或者等我们聊完了让人帮你揉揉?”叶修对张佳乐不疾不徐地说道。
“揉你妹啊!”张佳乐叫了起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俩两眼,“你们俩是不是要把我支开?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家伙到底是谁?”
孙哲平脸色阴郁,“你先出去。”
“我不。”张佳乐稳坐在那儿,翘起了二郎腿,拿眼斜孙哲平。
孙哲平二话不说,走过去一把把张佳乐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蹲下身直接把他整个人脑袋朝下扛上了肩,还折起他两条乱蹬的腿,把他牢牢地锁在了肩头,完全不搭理他大呼小叫的抗议。
叶修在旁边啧啧了两声,夸了句生猛。
孙哲平关上门,回到了座位上,任由张佳乐在门外又打又踹冲着门板撒气,表情一点儿都没变化。
叶修吐着烟圈,看了一眼孙哲平缠着绑带的左手,问道,“手还好吗?”
他吸了吸鼻子,指间的烟忽明忽暗像是在合着张佳乐敲门板的节奏。
孙哲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惆怅不过转瞬即逝,潇洒地笑了笑,“会好的。”
叶修没再说下去,孙哲平以为他已经没什麽好说的,心里难得的愧疚起来。他行事作风向来不计後果,也从不後悔,更是从不欠人恩情。叶修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孙哲平到底还是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要是还能有什麽补救的,你尽管吩咐。”
叶修笑了,看着他摇了摇头。
孙哲平眼皮一跳,眉头一紧,顿时拍案而起,“你不信我?”
叶修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
孙哲平一愣,仔细一想只能闷不作声。
“你没跟我说你和张佳乐之间的关系,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叶修特别坦然地指责起了孙哲平,“关键时刻的举动简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再怎麽经天纬地也琢磨不了恋爱中男人的心思,所以全是你的错,你的道歉我暂时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
看着孙哲平铁青的脸色,叶修立刻识趣地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不过你既然曝光了,就顺其自然吧,反正我也早就想到了早晚会有这麽一天。”
孙哲平眉毛一挑,“你早有准备?”
叶修咧嘴笑了笑,又给自己点了根烟,烟咬在嘴里时他下意识的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看着只剩下半包的烟盒,感觉今天抽烟抽得格外得痛快,简直随心所欲,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你打份报告我签下名,你就回特警队吧。”
孙哲平苦笑一声,举起了自己缠着绑带的左手,“养老吗?”
“我看你还挺能打的。”
“当然。”孙哲平傲然地回答道。
“那不就结了,来吧,英雄,警队欢迎你回归。”叶修说着笑了起来,伸出了拳头。
孙哲平笑得疏狂,两人对了一拳,算是揭过此页。
“霸图的案子有进展了吗?”孙哲平问道。
“不能说没有,但事实可能比我想像中的复杂。”
“怎麽说?”
叶修沉吟了片刻,“三年前阿秋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可恶!”孙哲平咬牙切齿。
叶修很少有愤怒的时候,他甚至连叹气惆怅之类的情绪都很少会产生。只是一提到苏沐秋的死,他难免有些失落,若是他这位好友还在,不知又有多少罪恶能够被绳之以法。
“而且,现在有人证实了阿秋意外车祸的疑点,说明我当年的谨慎并没有错。他之前刚好去特警队同你会过面,还打了报告要借调特警办案,紧接着就是他的车祸和你的那个炸弹案,时间太过巧合,我怀疑阿秋很有可能当年已经查到了些什麽,引起了对方的惶恐,所以才会一不做二不休,甚至连同他协助办案的你都不肯放过……幸好当年你只是在爆炸案中重伤,我只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当年事情一起来,我还要照顾沐橙,所以根本来不及细想,顺水推舟让你诈死现在倒也太平。”
“我这三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复原,那枚炸弹虽然没要我的命,但我的左手还是使不上力气。结果还是没能帮上你什麽。不过,苏队长当年查的就是霸图的涉黑案,我早就说过。”
“不,”叶修否定道,“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所以这三年来不遗余力地调查霸图,可是就在一个多月前,我遇到了一个人,让我开始察觉这件事可能并没有这麽简单。
“先是那枚炸弹,我这三年里一直在找那枚炸弹的线索,结果我发现,那个炸弹的雏形竟然是当年张佳乐在警校做着玩的东西。一个拆弹专家首先也是一个弹药专家,他毕业时靠这个炸弹设计拿了个奖,据说当年没人能拆。可我能把这样一个炸弹放在张佳乐的面前,说‘你小子快给我看看,这玩意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能吗?”叶修猛吸了一口烟,“那个时候我不能这麽做。让他研究那炸弹简直就是在捅他刀子,一再提醒他自己的炸弹他自己拆不了还炸了他拜把子的兄弟……噢,我现在知道不止是兄弟了。他那时候精神才刚刚稳定一点,但还是整晚整晚做噩梦。我就自己研究,不过也只能做一个大概。直到前不久,我才敢拿出来试探一下他。”
孙哲平一听吃了一惊,“所以苑西路白言飞单元的那个炸弹是你放的?”
叶修点了点头,“但张佳乐很明显对它没有太多的印象,只知道当年你是被它炸死的。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把炸弹拿给他研究。我不知道他到底丢了多少,又想起来了多少,所以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让王杰希接着给他治。”
“不,”孙哲平摇了摇头,“那些记忆不用想起来也挺好。他现在这样看起来挺快活的,我就很满意了,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那个炸弹的真相。总而言之,他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
叶修深以为然,“都是你的错。”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两人把目光移向了门口,只见张佳乐喘着气,手臂和脖子上的绑带乱糟糟的,红彤彤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似的站在那儿,大门上的锁已经在他惊人的破坏力下彻底报废了。
他先是盯着一脸无辜的叶修,然後慢慢把脸转向了孙哲平。
“那我先走了,我会打份总结报告给你。”孙哲平起身同叶修道别,叶修挥了挥手,冲着孙哲平道,“快走吧,再不走乐乐都快哭了。”
“靠!你才哭了呢!”张佳乐炸毛,可当孙哲平走到他跟前时,他立刻平静了下来,他在门外把两人的谈话听了一半一半的,但大致还是听出了他们在讨论些什麽,尤其是在听到孙哲平诈死时,他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就上手开始拆锁了。
堂堂警署第一拆弹专家,即使手头只有指甲刀这种粗糙的小工具的情况下,也能把精密复杂的锁完整地拆开报废,可这会儿孙哲平就站在他面前,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他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戳一戳都弹不起来,那肚子气上了脸看起来倒像是变成了委屈。
“先回去再说,我保证坦白从宽,随你怎麽判。”孙哲平顺手拉过了还在发懵的张佳乐,掏了一会儿他习惯放钥匙的口袋,摸出张佳乐的车钥匙,朝他晃了晃,问道,“饿了没?你蛋饼都糊人脸了,现在想吃什麽?”
“南街头上那家的豆花,要咸卤的……不过这个点应该没早点了,卧槽,这麽一说肚子好饿,我要吃小绍兴的白斩鸡……”
一提到吃的,张佳乐的火气立刻就下去了一大半。叶修笑了,这孙哲平果然很了解张佳乐,转移自己被集火时都有特殊的技巧。他目送两人的背影走出了刑警大队的办公室,嘴里的烟抽了一半,不过面前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了,而屋子里此时也已经充满烟味,叶修盯着烟看了一会儿,又瞅了瞅对面那张收拾整洁的空桌子,忽然意识到,蓝河已经不在了。
他大概已经回交警大队了吧。叶修想。
早上很明显自己的话让他很不愉快,可是很多事又不能同他说得太多,不过蓝河不像是小心眼的人,更何况现在张佳乐也算是平安回来了,他总该能放心了。
没人管头管脚,拿着鸡毛当令箭管抽烟的日子简直是突如其来的幸福。叶修满意地想,可他的手却拿下了叼在嘴里的烟,看了两眼按灭在了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