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你可以情绪化，也不一定要刚强
尹玹优没有回答她，或者该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诗结名的存在。
而诗结名愣了两秒後，立即当机立断的举手：「老师！尹玹优说她肚子痛，我带她去保健室！」
此话一出，班上数十道目光聚集在她俩身上。结名也不顾老师答应与否，兀自拉起尹玹优的手，由後门离开教室。
「肚子痛了话应该先去厕所吧……」数学老师无奈自语，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只得重新走回讲台，敲敲讲桌，攫回同学们的注意力，「开始上课吧！」
………
她拉着玹优的手来到教学楼层的弯道小路，那儿清静、只有附近班级的上课声轻轻传入。
灰白石砖路弯曲直通另一块小花圃，一旁也种满灌木丛，几棵大树替小路遮蔽了一丝阳光。
「玹优，你怎麽了？」结名完全不管自己的行为已经是正大光明的翘课，而是拉着她的手，双眼直视着她。
玹优撇过头，嘴上低喃着：「没事。」
秋风吹拂，带着微微凉意，结名见玹优没有想表露自己情形的意图，嘴巴一嘟，用力握紧她的手，转而往建筑物内的楼梯走上去。
玹优觉得莫名其妙，结名已经拉着她走向高一教学楼的顶楼。虽然说是顶楼事实上不过三层高度，走上顶楼，打开小屋子的门扉，两人一起走入宽广开放的顶楼。
「呃……结名，这样不好吧？」玹优虽然蹋了出去，但还是觉得不太恰当。而结名则是毫不在意关上连结室内室外的门扉，走往附近摆放的一张长条木椅，一副悠哉模样的坐了下去。
见尹玹优仍旧不为所动，结名无奈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示意着她：「玹优──过来坐──」
尹玹优没有办法，只得走近她身边，但仍旧没有坐下，而是提醒她：「结名，这样翘课，还跑到顶楼，对你不太好吧……」
结名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双手叉在胸前没有任何疑虑的看着她：「哪是翘课，记住，我说你肚子痛……再说──」她看了自己屁股下的长椅，挑眉说道：「真的不允许我们来顶楼了话就把门上锁嘛！」
接着，她再次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说道：「而且它还摆椅子呢，根本就是欢迎我们上来！好啦快来啦──」
玹优没办法反驳她──这伶牙俐齿视校规为无物的小丫头，只得顺从的坐在她旁边。
两人一起望向那湛蓝的天际，云朵静静停在天空，微厚的云层遮挡了刺眼的艳阳，西风吹来，阵阵凉意。
「玹优，你发生什麽事了？」结名打破沉默，开口。她双手叉在胸前，一方面也不顾自己穿着短短的百褶裙，如女王般的翘起脚。
尹玹优脸色一沉，但她刻意模糊结名的话语，「你在说什麽？当然没事啊……」
诗结名转过头，凝视着尹玹优。尹玹优身穿白色制服衬衫，配上驼色针织外套，她习惯将整个人包起来……如果说是因为天气转凉也就算了，但连之前炎热夏天时，她的穿着也差不多如此。
「玹优。」结名开口，尹玹优目光也转移过去望向她，听到她的下一句话──
「把衣服脱了。」
「啊？」玹优尬住，她难得瞪大双眼，脸上挂了三线。这是什麽三级片的对话啊？
结名也不在意自己那无修饰的言词是否吓到对方，迳自抓住她的手臂，将针织衫的袖子往上推……
「喂！」玹优不自觉惊呼，因为结名将她的针织衫推的极高，又因为自己身穿短袖衬衫，手臂一览无遗的露出来。
玹优垂下头，长长的浏海掩住她的视线，也遮蔽了她的表情。映入诗结名视线中的，是好几条血痕。
「你……」诗结名欲言又止，她原本只是猜测，想说如果猜错了就假装自己看上尹玹优帅故意吃豆腐……没想到……
她两道眉毛纠住，不再像以往一般搞笑的可爱嗓音，也没有撒娇时的甜美声线，而是严肃的盯着她，「怎麽回事？什麽时候弄的？」
玹优缩回手臂，浏海盖住她的脸，结名无法看清她的思绪，却明白她的忧愁。
见对方没有回应，结名拉下她的袖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也撇过自己的头，乾涩的说道：「有什麽事，和我说……」接着，宛如刻意化解这尴尬气氛一样，结名有意补上一句：「别看我这样，我很可靠的！」
玹优依旧垂着头，她觉得周遭的空气是如此令她颤栗……心扉涌入苦涩的滋味，但这次，自己的左手被温暖的温度给覆住。
就是这个温度，让她冰冷的心有点温热；就是这只手的主人，带领她进入另一群新结识友人的生活……
咽下一口气後，玹优微微抬起头，凝视着远方的景致，娓娓道来……
–
「这个家怎麽会没有买酒的钱！啊？」打着赤膊的男人，用力挥去客厅桌上的东西，怒吼道。
茶杯、菸灰缸……无一幸免的坠落於地面上，发出巨大破碎声响，就是这个声音，一次次粉碎她心中的羽翼。
才刚上小学的她，这回只得双手抱住膝盖，恐惧的躲在墙角。纵使闭上双眼，但耳朵还是接受到那不堪入耳的话语及破碎物的声音。
男人用力撞开沙发旁边的茶几上置放的花瓶，那只花瓶已经在这个家好几年了。而现今它的下场也是匡啷一声摔落地上坠毁成片片碎片。
她颤抖着小小身躯，微微睁开了双眼，却只见到一条鞭子，直勾勾的往她身上抽去──
「可怜的玹优，你也受了很多苦吧！」接到电话的阿姨立即奔到公寓，但她没有踏入尹家大门。因为打电话来的小女孩现在正抱膝蹲坐在公寓外头的阶梯上。
「阿姨……？」听到令人安心的女子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来，肮脏的脸蛋上带着淡淡血丝，却没有泪痕。
被称作阿姨的女子蹲下身子，抚着小女孩的头、抚着那至肩膀长的半长发，安慰着她。
「今天到阿姨这边吧！」阿姨站起身来，一手牵住她，带她坐上摩托车。
………
阿姨的公寓也是小小间的，但却给人温馨的感觉。这坪数如此小的公寓，住的其实不只阿姨一人，还有两个小孩。
阿姨是妈妈的妹妹，很早时就结婚、也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过的也算刻苦。
「妈妈！又是她喔？」一个穿着米老鼠T-Shirt的小男孩从房间门那探出头来，貌似不悦的问出口。阿姨见儿子态度，微微斥责他：「怎麽可以这种态度？她也是你的表妹啊！」
穿着粉红色HelloKitty的洋装、绑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也跟着自己的哥哥探出头，发出一个小孩不该发出的叹词：「呿！」
阿姨无奈摇摇头，朝着那两个孩子喊道：「快去洗澡刷牙洗脸，十点以前一定要上床，知道吗？」
两个孩子无趣的回房间准备东西，阿姨这才将她带回自己的寝室，拿出手帕替她擦脸蛋，「小龙和蕾蕾就是这样……小优不要难过喔。」
「嗯。」玹优勉为其难露出微笑，她怎麽敢难过生气？一两年前，父亲对自己施暴时，阿姨将她带回自己那，供她上幼稚园。
因为要多负担一个小孩的学费和生活费，阿姨自然没有多的钱在供她上私立幼稚园，只得委屈自己的亲生孩子，三个小孩一起上普通的公立幼儿园。
难怪表哥和表妹会这麽怨她……没办法。
等到尹玹优盥洗好後，阿姨拉开被子要她和她一起睡，玹优有点不好意思的爬上去。
这边的不好意思可不是害羞，而是──内疚。那是打从心里头的自卑！
阿姨温柔的替她盖上被子，一边握住她的手，那温度、那力道，曾经给她多麽大的鼓励……
「小优，姊姊因为要工作很辛苦，不能照顾你……你爸爸也不是个好爸爸……」阿姨原本想以平常的语气来谈论，但仍旧忍不住哽咽起来。
玹优明白，她都明白。
负担家计的母亲，根本没有心思在她身上；更别提那个只会在喝酒後或心情不如意时施暴的父亲了。
「你的爸爸，曾在你还是小婴儿时……因为哭闹不休，用力把你摔在地上……」阿姨话说到此，眼泪滑落，彷佛懊悔她当时不在那孩子的身旁。
玹优下意识摸摸自己小脑袋瓜，还好，没有什麽後遗症……
或者该说，「後遗症」的显现是她料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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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被摔在地上……」结名掩住半张面孔，不可置信。身旁的少女，多麽帅气凛然、才智如此优秀，是同学眼里的天才、老师眼中的特优生。
玹优轻轻应了一声，彷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和煦天气下的顶楼，气氛凝结得令然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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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尹玹优也升上国中。
在她国小甚至更小时，为了避免那麽早回到家，总是到学校或者县市图书馆去阅读……进而累积了不少知识。再加上天资聪颖，总能举一反三，她那颗小小脑袋瓜所装载的知识超过同年龄甚至比她年长的人该有的。
在升国中暑假，她接到了阿姨的电话。
她穿上外套，飞奔至那从小就收留她的小公寓，果然看到那憔悴脸庞的身影以及身旁的少年少女。
「阿姨──」尹玹优没有一刻脚步停留，直奔恩人面前。停下来後连口气都没有喘，直勾勾的望着她。
阿姨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容，但打包在旁的行李和行李箱已经令玹优的心微微冰寒了。
阿姨拍拍她的肩膀，刻意避开她的视线，解释：「公司派了一个南部的职位给我，那算是升职……所以……」
「──不要走！」她以为她会这样说但是──
「阿姨，恭喜！」玹优脱口而出。事实上，她很清楚阿姨的生活环境，既然有份好工作，就更应该支持她才是！
阿姨点点头，身旁的两个儿女，现在一个已经要升上国二，一个则要升上小六了，也站在自己母亲旁边看着自己的表姊（妹）。
阿姨却不放心似的，盯着玹优问她：「你能够一个人照顾自己吗？」
南风吹拂，太阳照得炽热，尹玹优则是露出一个安然的笑容，答：「可以的！我已经升上国中了！不用替我担心的！」
之後，一切事情就在湛蓝天际下发生……玹优最後的视线，落在上了计程车的阿姨和表兄妹身上。
「……再见了。」尹玹优乾涩的唇吐出这一句话，只有她自己听到，没有别人。
之後的日子可以用快转来形容，尹玹优向家里附近的老师父学了拳法，她知道她是该自保了。其余时间，则是埋首於图书馆中，专研书本上的知识。
一方面，她也会去运动场跑个十来圈，想藉由汗水的挥发来忘却忧愁。
直至开学前夕，尹玹优去发廊剪了个及颈的短发，理由简单──方便！
从开学第一天起，她就身穿国中的运动服，树立了一种帅气冷酷的形象。
当别的女孩正开心的打扮、聊天、体验暧昧情愫时，尹玹优却是独来独往，但这点倒是吸引到不少女孩子就是了。
她在国中的人气急速窜红，她没有刻意。她没有特别念书却总时拿下全校第一名、她无数次的被请求跳级，但她必须将时间花在打工争钱上，来赚取自己未来的高中学费。
在升上高中时，她以顶尖成绩放弃填上人人渴望的第一志愿，而是填了离家较近但也算前三志愿的学校。
她以为她还会这样防备他人、冰冻自己的再一次度过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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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伴随着下课钟声响起，一颗泪珠从结名眼角下滑落。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尹玹优刻意似的伸了个懒腰，想用轻松的语气和她说：「抱歉，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事……」
结名视线变得朦胧起来，她喃喃问道：「会介意吗？这些事被别人给知道……？」
尹玹优愣住，撇过头，苦笑似的回答：「要说就尽管去说吧，我不在意。」
听到玹优这种毫不在乎的回应，结名猛然抬起头，抓住她的手臂，喊着：「还有我们！对！你还有我们啊！」
玹优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到，结名接着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一个人走回门扉那，背对着玹优开口：「……我会说的。」
「？」她不懂那个女孩话中的意思。
结名转过头，长长的黑色秀发随风飘舞，透明的液体挂在眼角旁，紧闭着的双唇再次微启，「我要找个人和你谈……你们的过去或许不一样，但是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让你感到好一些。」
语毕，结名迳自打开门自己离开顶楼，独留尹玹优还坐在长椅上。
方才那是何种感觉？不是已经不再抱着希望了吗？
那黑长发的少女宛如天使一般，再次给她燃起一丝曙光……
──『可怜的玹优，你也受了很多苦吧！』
──『你的爸爸，曾在你还是小婴儿时……因为哭闹不休，用力把你摔在地上……』
她摀住额头，双手立在腿上撑住垂下的头。
──『你能够一个人照顾自己吗？』
──『可以的！我已经升上国中了！不用替我担心的！』
不要走……那个多年来没有喊出来的话语，宛如哽在喉咙中无法发出。
──『……再见了。』
一颗名为绝望的珍珠滑至脸颊。
这次，可以不要再丢下我了吗？
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