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就被护士吵醒。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在心里嘟哝着：『很烦啊。干嘛把我叫醒？』
「外面有你的访客。还有，顺便提醒你一下，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七分了。你这小孩还真奇怪，整天都不说话，怎麽会有人想来看你呢？」
护士用极其不悦的声音对我说，走了出去。趁着空档我把被子往上拉，拉到头顶以上。我才不要见甚麽客人，我只想睡觉，我只想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接着听到僁僁窣窣的脚步声，在我床前停了下来。
安静了许久，终於听见某个声音说：「小夏，我是敏欣啊。」
敏欣？谁啊？
我轻轻把被子掀开一角，看到一个女生站在我面前，後面跟着一个男生。
笑了笑，又问：「我是那个一直叫你废物的那个夏敏欣啊，想起来没有？」
呃，没有，还是没有。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
及腰黑发、双眼皮、小麦色的健康肤色、甜甜的灿笑、身穿宽大的印着七号的红色球衣。看就觉得是个运动美女。
脑筋空白了一阵子，突然感觉脑子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好像某部老电影，带着跳跃杂质的微微泛黄的画面，在我记忆深处被挖出来。
某个炎炎夏日，在游泳池边。阳光在我们脸上跳舞，往彼此脸上泼水。
谈笑声、水底的波光、池水轻轻拍打着岸边激起的小水花、伸手拨开水使身体向前游动、远方儿童池传来稚嫩的清脆笑声。
穿着绿色连身泳衣，和我的宝蓝色绑带两截式泳衣。
「啊～～总算是消暑了呢。」如此说道。
吃力的爬上岸，我抹开脸上的水珠：『对啊，刚刚差点没被热死。』
「嗯。话说刚刚看你游泳的样子，真的是有够蠢。哈哈哈！」
推了推对方的肩膀：『什麽啊，你也没好到哪去啊！』
「好啦，不要生气啦我可爱的小废物！」说完还不忘豪迈的搂住嘟着嘴生闷气的我的脖子。
『啧，真是，小心我揍你哦！』
某个冬日午後，在图书馆里。冬阳从窗外射进，细小的尘埃在阳光形成的通路里上下漂浮着。
翻书声、新书的气味、图书馆阿姨推着堆满旧书的手推车、书架上泛黄的八零年代保守爱情小说、对面自习区细细碎碎的低语交谈声。
「欸～～对面那男的好帅啊。」如此说道。
踮起脚尖站好，拨开挡住视线的小说堆：『嗯啊，长得还不错呢。』
「哈。我的眼光好吧！冷冷的，啧，那种淡漠书生是我的菜。」
戳了戳对方的手臂：『小声啊，人家都在用＂嘘＂的眼神看你了啦！』
「拜托，那是用充满love的眼神看我好吗我可爱的小废物!」说完还不忘自信的对我抛了个会漏电的媚眼。
『是是是，大姊我错了，你说的都对。』说完还不忘往上翻了个白眼。
敏欣。夏敏欣。我是蜡笔她是小欣。女篮队长。活跃的骄傲的热情的。体育成绩永远优等的身手敏捷的阳光运动美女。我的好姊妹。
我睁开双眼，眼前是她有点担忧的脸庞。
「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伸手抱住了她。眼泪竟然不知为何的掉下来。
「看起来医生说的失语和失忆是真的呢！心情很不好喔小废物。」说着说着她也哽咽了，「傻瓜。」
我松开她，抹乾自己的眼泪，突然注意到始终安静的男生。
男生有着好看的棕发，一抹浏海斜过眉毛，大而明亮的双眼，嘴唇薄薄的，目光犀利而冷淡。却带有一股暖暖的善意。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男生抬起眼看我，那个瞬间我们的眼神在空气中交会了。
「唔，还有，」似乎没有察觉我看向男生的眼神，敏欣自顾自的对我说：「我後面那个男生......是你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叫京炜杰。」
我向男生笑了笑，他也对我轻轻点头打招呼。
「怎谁都想不到这样的结果啊。」身边的敏欣发出小声到连我都怀疑是不是幻听的感叹。
为甚麽要这样说呢？
－－
中午过後，病房里只剩我跟敏欣两个人。
「你就真甚麽都不记得啊？」她凑近我问道。
『对啊，我也没办法。』边吃苹果边在小本子上写着。
「你也没办法说话？」
『不然我还需要这样写得半死吗？』
「嗳......话说，所谓的失语症到底是什麽啊？」
『就是像我这样啊，有些不能说话却可以用写的，有些可以讲话却不会用写的，有些会唱歌但是不会说话这样子。总之这种病可以分成很多种症状，很难懂啦！』
「听起来你是这三种里面最衰的耶！」
『哼，你以为我想啊！』
「话说你刚刚是怎麽想起我的？」
『用尽力气想啊。』
她用手撑着下颏点了点头，看着我好半晌才又开口：「你都没什麽想问我的啊？」
『当然有啊！』
「问啊。」
『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嘛......公认的超级大校花啊。长得漂亮功课好体育也一级棒。个性很可爱也很健谈。只是你现在感觉好像变了，整体来看你跟失忆前没两样，但可以感受到你的气质变忧郁了，看人的眼神也罩上一层郁闷的雾。」
『不能怪我啊，得了这失语症，心情不好也没办法说。』
「好可怜哪。」
又是一阵安静。
『刚刚那男生是谁啊？』我随手写了行字，推到她面前试图找话题，没想到她的脸色马上起了变化。
不明显，却看到她的眉头皱了皱。
「你就这麽想知道啊？」
『嗯。』
她看着我好久，才艰难的对我开了口：「没什麽，就是你的同学啊。以前你们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所以今天才会来看你啊。」
在很好很好的那边加重了声音是怎麽回事？
我听到她的弦外之音。用加重的音量具体化了我和他之间关系的不寻常。
正准备要继续追问，她就起身了。
「小废物，有些事还是不要追问比较好喔！」她笑着对我挥了挥手，「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罗，已经三点半了，四点还要补习啊。明天在找时间来陪你啊。」
『嗯，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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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事後我记起那晚的时候心里总会浮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寞。
那个男生到底是谁？为甚麽不告诉我？
那个明亮的澄澈双眼、被亮光暖暖的打亮的脸的轮廓、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冷淡却又温柔安静却又张扬的眼神，为甚麽觉得在哪里看过。
也是，因为以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那麽到底有多好？又是一阵无助的空白。
如果真的是我猜得那样，就真的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了吧，呵呵。
毕竟我这样一个傻呆的小废物嘛，青春好不容易有点色彩。
翻来覆去始终进不了梦乡，我只好起身爬到窗前。
外头正在下着雨呢，窗外的台北怎麽显得这麽孤独。
跟我一样。
看着窗外点点灯火，还有一闪即逝的车灯的流光，明知道看不见星星还是执意往黑暗的夜空望去。他会不会也同样仰望着这片天空呢？
有些事不要问太多比较好喔。
我像只泅泳的鱼。
人总是这样，明知道答案只会得到冰山一角，却还是想要知道。
而且知道以後还会想要把深藏在海底的广袤的那部分也找出来。
看着雨水沿着玻璃窗流下，我第一次感同身受天空的撕心裂肺，第一次觉得天空的眼泪是这麽的美。
『有些人，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然而关於他的，你却怎样也不愿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