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實驗室 — 說嘛

正文 實驗室 — 說嘛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内容无法巨细靡遗地详述,只觉得醒来以後,浑身像是被灌满铅一样沉重。

翻开被子,冰凉的地板触在脚底,背脊因为突如其来的低温麻了一下,想起来,才赶紧穿上拖鞋。外头仍是春寒料峭。

顾向窗外天空是泛白的浅蓝,早晨,大部分的人都在做着梦,我原本还想钻回被窝里回味,但是直觉告诉我,肯定无法回到刚才的梦境。

好想保留那种睁开眼睛时残留的满足感。

坐在椅子上啃着烤得略焦的吐司,牙齿咬下,香气扑鼻。简单解决掉早餐便进了画室,打开灯,矗立房间中央的画布是空白的,与四周围给颜料溅得五颜六色的墙壁形成对比。

我不知道要画什麽。

所以我穿上工作服,提着画笔,坐在椅子上看着画布发楞。

我的灵感都让枯燥的生活给吸食殆尽,无可避免的,庸碌总会一点一滴榨乾理想与创造力。我不像天才下笔如有神助,我的绘画生涯皆是仰赖稍纵即逝的强烈情感。

愤怒就是红,伤心就是蓝。

我的日子里好像没画过什麽喜悦的颜色,直觉认为那难以捉摸(而且比起哀愁消失速度太快),我都含糊地用几种颜色,调配成模棱两可的代表色,大笔一挥刷上。

朋友称这叫打马虎眼。

但画画就是如此,不该和什麽妥协,有感觉就上,管他粗略或者精致,都是种情感,不能藉由画功高超与否构图细致与否去评论一幅画。

像梵谷一样绿的天空红的道路不是也很美吗?一种强烈到四肢百骸都会发麻的上色方式,浓烈厚重的油彩,虽然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是那也证明了能撼动人心的,不只有那些学院派一板一眼的画作才行。

原生的感动。

说到原生,我就想到一个人。

很麻烦的家伙。

而且这时间也该来骚扰我了。

「我来了。」男人叼根菸站在工作室门口。

我毫不掩饰挫败,无语问苍天。

年过三十的男人将烟扔到地上踩熄,今天还是一副邋遢样,平时看惯他西装笔挺的女人肯定会哭死。

「你来做什麽……」

「看你--」他顿,「的画。」

我翻个白眼,不耐烦,挥挥手赶他走,「没有灵感空白一片白帅帅乾净得连一粒小黑点都没有。」

「是吗?」

他不顾我母鸡护小鸡死守工作室门口,轻轻松松推开我,踹门长驱直入。平常看他在报章杂志上一副斯文样,还以人夸赞他说风度翩翩,哈,这误会可真大。

他劈头看见惨白的画布,沉默。

「真白。」简洁的评语。

「我就说啊。」

他皱眉,样子变得凶狠,和笑起来截然不同的感觉,「不是和你说过展览快要开始了吗?」

「我没答应要参加。」我怕他等等踢我颜料筒出气,赶紧挪开,「更何况我参加做什麽?」

「有钱拿。」这满身铜臭味的男人说。

我不留情哈哈大笑,「当初要是为了钱我就不会当画家了啦!」

「那你当画家做什麽?」以赚钱为目的的男人肯定不了解。我原谅他。

我笑了笑,「画画很开心。」

「嗯……」男人沉吟。

说起来。「啊你怎麽穿夹脚拖鞋来?」一大早就破门而入打扰人家自己不会觉得失礼就算了,问题还穿着蓝白拖直接痞子逛大街也太让人发噱。

「想来看你--的画,就没想那麽多。」

所以才说他是原生的男人,做事靠直觉,天也够眷顾他,家产到现在还没被他败光光,祖先有保佑。他从以前就是这副死样子,可是从以前抢我午餐面包只吃里面奶油到现在每天必定上门光顾闲扯淡,无聊程度似乎变本加厉了点。

「喔,这样啊。」我懒洋洋回答。我看他能撑到什麽时候。

你就说嘛。

男人「嗯」一声,细长的眼盯着我的画布看,手臂交叉,动来动去。

「那个展览……」他起个头。

我学他交叉,「怎样?」

男人刚硬的轮廓其实很适合入画,可是我没邀请他当过模特儿,一次也没有。我没有自信可以把那线条如实搬上画布,怕有一点差错,全部都毁了。

原生男人的魅力可不是一笔就能带过。

「如果说是为了……你……办的,你会比较有动力吗?」

我没预料到我想的那场景会来得如此快,一时间无法反应,瞪着他没什麽表情的脸。

脑子似乎也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该死的熟悉,我马上就联想到是早上遗失的梦境,那种让浑身软趴趴的感觉再度复苏。

见我太久没回答他拉长脸,「怎麽,不愿意?那我乾脆取消好了,损失那点小钱我也--」

「好啊。」

男人愣。

「……那我马上打电话去取消。」原生式回答。手机马上掏出来眼看就要callout。

「取消个屁!有钱就拿来砸我啊没关系,我不介意。」想画的东西逐渐成型,雏形已呼之欲出,我嘴角上扬弧度渐增。

「喔?」

「我答应了。不过--」

「不过什麽?」

「至少挑一天穿得正式点带我去吃早餐嘛。」

他不能理解地扭紧眉头。

我朝他微笑,「字面上的意思,当然,你要延伸得多长我都不介意。」

男人终於搞懂了。

他给人锐利感的面容透露出思索的意味,柔和了点,男人又吸了根菸像在考虑什麽,後来他又再次扔烟踩熄,走到我面前。

吻了我一口。

充满薄荷香气的烟草味。

然後我也总算想起我为什麽不想离开那个梦了。

因为甜蜜得要死就和现在的情况相差无几,我又怎舍得离开呢?

「就等一下吧。」他说,声音低沉,嘶哑得极有磁性。

「嗯?」我心跳还未平复。

他转身背对我,刻意放大音量,「等等我回去换衣服,陪你吃顿早餐!」耳根子红的咧。他离开。

我会过意来,哈哈笑几声,爽歪歪的感觉,还在原地兴奋握拳跳了几下。我喜不自胜回到画布,灵感源源不绝,脑中早已描绘千百遍的东西攀爬满上头,我边画边想他看见这幅画时会露出的表情。

几天後的报纸上,男人和自己的裸体合照,样子好不尴尬,身旁则是我灿烂拥着他手臂的笑脸。

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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