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清醒了吗,王胖子?」
「早就醒了,只是听说,情况有点不大妙。」
「怎麽啦?」
「张小哥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呢。问他话也没反应。糟啦,你看他是不是被敲成白痴了?」
医院的走廊散布着消毒水的气味,两位美其名来探病实际是来八卦的律师同仁王胖子与王盟悄悄地凑在一块。
「他被敲成白痴,那他负责的案子不就全部完蛋了吗?」王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天啊,我们这些小律师从此之後人生就要变成黑白的每天加班熬夜悬梁刺股出卖灵肉给事务所以弥补我们痛失法界栋梁的空缺吗?」
「不会不会,你放心,王盟,天塌下来有陈所长顶着,陈所长刚刚进病房里去了,他会用他的火眼金睛把张小哥打回原形……」胖子一边说着不靠谱的话语,一边神经兮兮的咬着指甲。
「张律师要是垮了,胖子,你的人生应该是冲击最大的。」王盟驱使怜悯的眼神望向胖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发出杀猪似的哀嚎,胖子抱着头,一脸我受不了了我不行了我再也承受不了了的表情:「张大爷!我求求你赶快恢复吧!剃头阿四所长会剃我的头啊!他现在已经把你负责的案子全都丢给我啦!你的案子都特诡异特难搞拜托你赶快活转回来继续工作我快要被折磨死啦我不要再帮你代班下去否则下一个进医院的就是胖爷我啦!」
「你有时间在这里鬼叫,王胖子,为什麽没有时间赶快把事情做完?」
王盟和胖子不约而同感到脖子後头一凉,心虚不已地朝後一望,只见有剃头阿四之称的陈皮阿四所长大人沉着脸,抱着手臂,目光严厉的审视他们。
「我、我、我现在就回去工作!」王盟用魂被吓飞了的嗓音哭喊,像见到阎罗王似的逃之夭夭。
「那我也……啊哈、啊哈哈哈!」诅咒着王盟你小子真不讲义气,胖子陪着笑脸,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留下来。」陈皮阿四手朝王胖子肩上一拍,胖子就像被千金压顶,冷汗直流,动也不敢动。
「诶,是。」
「我找你。」
「啊?找我?」王胖子已经傻了,瞠目结舌的问陈皮阿四:「你说我吗?」
「不然这里还有谁?难道我找我自己吗?」陈皮阿四瞪了胖子一眼:「阿坤负责的那个跨国逃漏税的案子,把资料全部交过来。」
胖子一听这话,便眉开眼笑:「太好了,小哥果然就是小哥!真兄弟!够义气!生病了也不忘帮兄弟解围,他怎麽知道我不会处理……」
「你这种猪脑袋,谁都知道你不会处理!阿坤他都伤成那样了,你还要他工作?没人性!你现在回去拿档案,送过来给我,我亲自弄,让他多休息。然後你赶快给我滚回事务所加班!工作多的都快堆到屋顶了!你难道不知道房东打电话跟我抗议说我们事务所的文件太多了把楼下经纪公司的天花板都快压到变形了吗?」
「是、是的,所长。」胖子连忙逃命去……不对,是认真执行所长交代的任务。然而,没走几步,他又掉头回来:「那个,所长……」
陈皮阿四严肃的面孔转向胖子,阳光照在他苍老的侧脸上,将岁月的痕迹一显无遗。
「他们说……就是,我听说……张小哥是被犯人袭击的?被敲中了後脑,所以昏迷了这麽好几天……」胖子有些犹豫:「是真的吗?」
「你那天不也在吗?」陈皮阿四语气平淡的回答:「有个从监狱刚出来的疯女人,扮成别人混进吴家,杀了许多人,甚至後来还在阿坤的茶里下药,袭击了阿坤,两名目击证人都是这麽说的,警方也这麽判定……说到这个,吴家的遗产那件案子我从阿坤那里转移给你,你到底处理了没有?」
「所长,你可别小看我。」胖子挺起胸膛:「我可是以第一优先处理那件案子,虽然跟刑事案件扯上了关连,但是基本上我都打点好了,现在只等侦查结束。」
「那就好。」陈皮阿四一点头,将手背在身後,大步离开。
伫立在病房外,陈皮阿四漫不经心的凝视着挂在门外的名牌,名牌上以电脑打出来的印刷字体,写着「张起灵」三个大字。有一瞬间,他以为光阴回溯,倒流至二十年前。相似的病房,同样的名牌,那个叫张起灵的小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天花板。
半掩的房门内,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张律师,你记得发生什麽事吗?」
「……」
「你知道是谁在你茶里下药吗?」
「……」
「是谁把你打昏的,记得吗?」
「……」
「张律师,无论记得什麽,都请你尽量说。」
「……抱歉。」
几秒後,陈皮阿四看见一位员警服样的男人,从病房内走出来,男人看见他,便脱下帽子,恭敬的打招呼:「陈四爷。」
「叶警探。」陈皮阿四微微点了个头。
「陈前辈,吴家的案件我们已经准备收尾了,张先生这边的侦讯,只是例行公事。我们理解他过去的经历,也明白再次经历这样的事件对他精神上的影响,然而,我们也有必须执行的职责,他这样沉默也不是办法。能不能劳烦陈前辈进去劝他一劝?我们问他几句,确认目击证人的证词,就收尾了,绝不打扰他的静养。」
陈皮阿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看着眼前紧闭的病房大门,深深叹了口气。
「……叶成。」
「是,陈前辈。」
「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有多曲折?」
「呃?」
「这孩子,张起灵……一般人无法想像的残酷,他竟经历了两次。」陈皮阿四摇摇头:「你说这是命麽?是祸躲不过。但是他命大,两回都活下来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张律师大难不死,或许後必有福?」
陈皮阿四玩味的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思想这麽传统,叶成?」
叶成只是耸耸肩:「传统也没什麽不好,老谚语有它一定的智慧。而且,我想前辈也明白,我这行做久了,看太多了,你会需要一些乐观的看法,即便不尽真实。」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陈皮阿四再度摇摇头,叹息:「只是,大难不死,要重新站起来,最难。没有人应该经历这种事情,特别这麽年纪轻轻,就经历两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天要玩你,你只能接受。」叶成说道:「我们局里爆破小组的郎风,前两年执勤出了意外,炸伤了他的右臂,好不容易养好了,归队没几个月,遇上恐怖分子搞爆破,就给炸死了,你说这能怎麽办?难道郎风就应该经历这种事情吗?这是没办法的。」
「我明白。」陈皮阿四将手在叶成的肩上拍了拍:「……我进去,劝他一劝。」
「麻烦了,陈前辈。」
病房内像是另一个世界,杜绝外界的纷纷扰扰。
陈皮阿四琢磨了一下,在张起灵的病床旁,拉了椅子,坐下。他看着眼前头上缠着绷带的青年,心下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年前,身板单薄的孩子一脸空洞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病床上的青年注意到他的存在,投来了视线。陈皮阿四没有立刻回应对方,反而戴上了老花眼镜,摸起放在柜子上的报纸,头版正是吴家血案。阿坤这小子也怪,放着好好的病不养,不但不愿意说话还不理人,却急着看报纸,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不过陈皮阿四也知道,张起灵可以无视问话的叶警探,目空医护人员以及探病同仁,但只要陈皮阿四一出现,他一定乖乖的,有问必答。
对於这样的特权,陈皮阿四有些沾沾自喜,甚至有些得意(哼哼这麽多年我总算没白养这面瘫小子),但是,陈皮阿四却一个字也没说,一句话也不问,让沉默在两人之间回荡。
张起灵已经大了,不再是二十年的小毛头,有话他自己会说,他不想说,那是他的自由。
「……我想离开一阵子。」
听到那久违的,有些沙哑的淡定语调,陈皮阿四终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至少这孩子愿意沟通,状况应该不坏:「当然,当然。你应该好好休息,旅行啊放松一下什麽的。」
「我的意思是,离开事务所,所长。」
陈皮阿四摘下老花眼镜,把报纸放回柜子上,眼镜被金链子牵扯,垂在胸膛,视线锐利的彷佛想看透张起灵的思绪。
「你愿意告诉我,为什麽吗?」
张起灵闭上眼睛,眼睑微颤,光透过睫毛,投射出长影,他轻声道出一个日期:「……二零零五,五月十七。」
陈皮阿四回想了一下:「二零零五年五月十七日,三审定谳乌老四酒後肇事无罪释放。」
「没想到所长记得。」
「那是你还兼刑事律师的时期,我记得,那次你赢的很漂亮。」
张起灵脸上没有得意的神色,反而有些困扰:「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个人有罪,而他也没有悔改的意思,但我还是帮他打赢了官司。虽然那麽多人在说他的不是,被害家属甚至指着我,说我没良心,说司法不公。但是其实我当时没什麽特别的感觉,也不觉得自己特别做错了什麽。」
「嗯。」
「我觉得这就是工作,工作中会有自己喜欢以及不喜欢的部份,这是没办法挑的。身为律师,我的职责就是服务我的客户,这是我必需做到的。」
「嗯。」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我,不再知道了。」张起灵垂下视线,疲惫的呢喃:「其实我不是公正,也不是客观……我只是,盲的,我是盲的,像正义女神一样。」
正义女神?陈皮阿四蹙起眉:「你是律师,张起灵,你不是会计师或法官,你不需要公正也不需要客观,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工作。」
「我做不好我的工作。」
「为什麽?」
「我做不到了。」
「为什麽做不到?」
张起灵只是摇头。
「因为你做不到抽离吗?张起灵,因为你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漠然、一样抽离吗?」
「听好,阿坤,我们律师……不,只要是人,都有私慾和想望,偏颇和执见,那是正常的。」
张起灵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问道:「……所长,你跟吴三省熟吗?」
「我认识他的父亲。但是吴三省本人,我不熟。」
「那你能理解他做的事情吗?」
「什麽事情?」
「……立下那样的遗嘱,导致其他人相互残杀。」
陈皮阿四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我……我不是……我曾经在书里看过:与其说这个社会害怕杀人犯,不如说他们害怕一个像你我一样正常的人,却拥有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那样的意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我……我甚至不再确定有没有『正确』这一回事,但是,到底什麽样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这是人会做的事情吗?」张起灵摇了摇头,抿起嘴唇:「可是同时,我又在某种程度上,理解杀人这回事,你懂吗?就像……就像放在边缘的瓷杯一样……那样的个性,在那样的状况之下,他就是,非这麽做不可……我虽然不认同,却可以理解。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些什麽,但是……我觉得,就是……」
张起灵绝望地按住自己的前额:「让我……让我出去,所长,我要……我想找吴……我想找人谈一谈。」
「躺下,阿坤。你哪里都别想去。」
「所长,我需要……我必须这麽做……」
叹了口气,陈皮阿四将张起灵按住:「阿坤,听我说。有时候身为人,很容易将一些事情视为理所当然,进而简化现实的复杂。比如说一些其实很抽象很模糊的概念,像正义,或,像爱,这些事情都是很昏黄暧昧的,不如他们表面看起来那麽容易理解。你可能曾经有一套自己定义的原则,怎麽怎麽就是正义,怎麽怎麽就是爱,但是,在遇到一些事情之後,回头一看,你会发现自己做出了原本认定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或是会发现之前以为的那些准则,完全不是正义,或是爱。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而人就是这样。」
陈皮阿四见张起灵没有抵抗,便渐渐松手:「这个世界是没有规矩也没有逻辑的,你以为你只要顺着规矩走,只要依照逻辑,你身边的一切就会称心如意吗?怎麽可能!阿坤,人是有情绪的动物,没有人可以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可以一辈子抽离。」
倒在病床,张起灵无神的望向天花板:「我……我不知道。」
「或许你现在很迷惘,但无论如何,你该把目光放远,放长久来看……十年、二十年之後,你会成长,而这些都会过去的。」陈皮阿四说道:「但是我想很难,特别是像你这麽年轻的人,跟你说十年後,这是太遥远的概念。十年几乎是你人生的一半,二十年就是你目前人生的全部了。但是,你如果活到我这个岁数,十年不过是……十年而已,一转眼就过了。」
停顿了一下,陈皮阿四续道:「你问我关於吴三省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看来,他跟你我并没有什麽不同,顶多就是孤独了些,但是没什麽特别的,很多犯下重罪的人也都很普通,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更有感触。」
「他策画了整个公馆的人相互残杀!」张起灵强调性的提醒:「因为从家人那里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关注,他宁可自杀後再害死全家的人。」
「你可以这麽想,没错,他确实立下了遗嘱,自杀,然後让一切看起来像谋杀,但是我不认为他该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负责。阿坤,我们每个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吴家公馆的人也应该为他们的行为负责。」
张起灵反驳:「可是,吴……有人曾告诉我,吴三省是罪有应得。因为他没有付出相对应的关心,却期待别人无条件的宽容。」
「我不知道吴三省经历了什麽,所以我并没有批断的资格。」陈皮阿四缓缓地说:「但是,我印象很深刻,在他来事务所立遗嘱签约的时候,他说了一段话,我一直记得。你只待了一下,签个字就走了,所以我想你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你晓得……吴三省,认出了你吗?你一走进办公室,他的眼睛就盯在你的身上,他认得你,他认得你是张启山的後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是他知道。」
「你走出办公室之後,他问我说,我跟你熟吗?我老实告诉他,你是我带大的。他问我现在跟你还亲吗?我说一般,毕竟我是上司,你是下属。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後沉默了许久,最後,他告诉我,他有个侄子,跟你差不多大。他说那小鬼小时候,老缠着他要他说故事,说冒险故事什麽的,他总觉得很烦,小孩子烦死人了,缠着他不让睡觉。」
一道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的反射,照进屋内,让陈皮阿四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
「他跟我说,但是陈四爷,你知道我现在每天几点起床吗?我每天清晨四点就醒来了,年纪大了,睡不着觉。可是现在那些小鬼都大了,离开了,再没有人来缠我。这时,我却睡不着觉了。」
陈皮阿四坦然的凝视张起灵的眼睛:「年轻人,你们知道年老是什麽样孤独的感受吗?你说吴三省有罪,但是那些转过身去对他漠然的人又何尝没有?这些事情是没有对错的,他们就只是发生了而已。人是灰色的,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我们就只是人而已。谁能余心无愧地说他们这辈子没有伤害了谁?」
张起灵退缩了,转开视线,他停顿了半晌:「那麽,所长……你会希望……」
「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怎麽跟吴三省说麽?」陈皮阿四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续道:「我说,小鬼长大了,要是还一天到晚想着家,就会飞不远。」陈皮阿四的视线如烧灼,锁在面前的青年身上:「小鬼,应该去外头闯荡;年轻,应该飞得又高又远。哪天我眼一翻两腿一伸,不用记挂我,甚至不用回来看我,只要你在遥远的蔚蓝,拥有自己的天空……你不欠我什麽的,阿坤,你什麽都不欠我。」
这辈子唯一的一次,陈皮阿四听见自家小鬼的呼吸浓浊了起来。
「目光要放远,阿坤。你以前站在这里,俯视底下蝼蚁般的浮生,你是疏离而漠然的。现在不同了,你懂了、痛了、切身体会了。这些迷惘跟困惑,才是真正的人生啊。」
「不要转开视线,阿坤,直视人生、直视生命中所有无法解答的迷茫,然後拥抱它。」
「不要逃开,因为你逃不了的,我们都是人,你无路可逃。」
「……而我保证我的遗嘱绝对不会像吴三省那样。」
一个糟糕的笑话,但是张起灵笑了,迅速背过身的陈皮阿四,避开了张起灵的视线,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想着,这小子该多笑点。这年记,多笑点,多好。
「没事的话,我让警察进来了,他们要问你话,你好好回答人家,让人家能交差。」
坐在病床上的小夥子,一如二十年前,张启山公馆的书柜顶呆坐着的小男孩,相当顺从的,静静点了点头。
***
王胖子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医院电梯冲,所长圣旨钦点他送文件,他很清楚,如果迟了,他就会被赶出事务所丢到维多利亚港灌水泥。
「叮!」
随着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王胖子和电梯里的人都是一声惊呼。
「王律师!」
「天真老板!」
胖子看到最近他从张起灵那边接过来的遗产案大客户吴邪,手上捏着厚厚一叠信纸,从电梯里正准备出来。然而,吴邪见到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像潜意识里想避开他,朝後退了一步。
胖子没有在意,一把揽上对方的肩头:「吴邪同志,你没生病吧?怎麽来医院里啦?」
吴邪很快的从一开始的错愕中恢复,展开笑容:「我很好,我来探望一个朋友。」
「你朋友怎麽啦?没事吧?」胖子顺口关心两句。
「他……」吴邪不知道为什麽,迟疑了一下:「他食物中毒,喝了不乾净的东西。」
「哇,那不得了!」胖子夸张的摸摸肚子:「上吐下泻?」
「哈哈。」没有回答,吴邪只是客套的笑了两声:「你呢?王律师,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来探望我们事务所的张律师,你也知道的,他昏迷了几天,现在……」
「他好吗?」
胖子惊讶的望了吴邪一眼,被对方迫切的口吻吓了一跳:「应该还不错……我没有见到他,我们所长现在镇守在里面呢。我听说他刚醒来时,情绪有点激动,想出病房,不过被拦下来了。但问他有什麽事,他却一句话也不肯说……不瞒你说,吴邪,我们还担心他是不是被敲坏脑子了呢……咦?吴邪,你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
「没什麽。」吴邪僵硬的回答。
「真的吗?」胖子狐疑的看了看吴邪:「……总之,张律师体质很好,没什麽好担心的。」
「那……那就好。」吴邪脸色阴沉,却松了一口气:「快进电梯,王律师,我们这样占着一班电梯不好。」
「噢,也是……不过吴邪你不出电梯?你不是要去探望朋友?」
「我……有东西忘了拿,我回去车上拿一下。」犹豫了一下,吴邪简短的解释。
电梯里拨放着轻快的水晶音乐,胖子与吴邪搭乘的电梯缓缓下降。
「一旦侦查结束,我就可以帮你将吴三省的财产做适当的转移了。」王胖子轻快地向客户报告。
「太好了。」但吴邪的声音听起来不怎麽高兴:「我会留联络资讯给你。」
「你要出远门?」
「……嗯,离开。」
胖子猜测:「去玩啊?」
吴邪礼貌性的笑了一下,没接话。
也对。王胖子自顾自地点点头,最近吴家血案闹得风风火火,在侦查结束後,想要出国清静清静也是无可厚非的。
「张律师,是个很好的……律师。」吴邪将手上的信纸用力捏至变形,他的表情彷佛毫不在乎。
胖子从善如流的接道:「是的,他是我们事务所的大律师。」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眼睛盯着电梯缓缓递减的楼层数字,吴邪相当突兀地说道:「……他背叛了我,让我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把我害的很惨。」
「……这样啊。」胖子虽然陪着笑脸,心里却想着,这话题简直莫名其妙,这跟张律师有什麽关联?
「但是,在他背弃我之後,又刻意写了封信给我,向我道歉,说他一直到最後,也还是把我当夥伴看待的。」吴邪轻笑了一声,有些讽刺:「……你说,被背叛了之後收到这种信,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封信,我一直收得好好的。但每次我看见那封信,我总想,事情都到了这个田地,你还写信来,到底是想做什麽呢?如果想获得原谅,那一开始就不该背叛我,而既然选择出卖我,就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寄什麽信……都撕破脸了,我们之间,还有什麽好谈的?」
吴邪仰着头,微抿的唇角显得格外倔强,彷佛下定决心:「……就这麽,无牵无挂,相忘於江湖,不好吗?」
电梯抵达一楼大厅,电梯门向两旁分开,吴邪低声说了句「失陪」,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胖子目送着客户的背影,心下完全不明白。他看见吴邪咬着牙,将手上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筒,碎屑飘散的情状,宛若冬夜的细雪。
***
张起灵出院的那天,陈皮阿四让王胖子去接(律师团少了你不会怎麽样,王胖子。你给我去把那个少了他就真的会怎麽样的家伙带回来!)
张起灵跟着胖子,收拾了东西,办了出院手续。看着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们,他觉得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他原本也是属於这条湍急的洪流,但是,他现在从洪流里脱离出来了,只能茫然地望着急流,却回不去了。
「张小哥,走啦,看什麽呢?」胖子毫无心眼的笑道。
他只是点点头,没答腔。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极端。他还不知道,渐渐的,他会开始离开人群,把自己孤立起来,建一道墙。太多事,怕触碰到,而沉默最方便,因为不讲话,就不会提到,不提到,就不会痛。
「别发呆啦,张小哥,」胖子夸张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难不成你傻啦?你也有什麽朋友食物中毒在医院,让你担心啊?」
「……什麽?」
「哈哈!前两天我在这里遇见个客户,他也老恍神的,说有朋友在医院……你认识的嘛,那客户是继承吴三省……」
「吴邪!他在这里做什麽?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胖子被张起灵突如其来的吼叫以及凌厉的视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几、几天前吧?」
「到底是几天前?」张起灵皱起眉头,又问:「他现在……你继承手续都办完了吗?他在哪里你知道吗?他……怎麽样?好吗?」
「你一次这麽多问题要我怎麽回答……」
「你说他来医院?他来医院看食物中毒的朋友?那不就是……他有说什麽吗?」
「我不记得了。」胖子老实的回答,但在接触到张起灵锐利的视线後,立刻改口:「他……呃,噢!他说他要离开一阵子。」
「离开?」张起灵的眉毛忍不住挑起:「他要去哪里?」
「他没说,但他留了个电话给我,说还有什麽事情的话,要我联络一个名叫解语花的……」
深深蹙起眉头,张起灵觉得不对劲:「债务呢?吴邪背负的债务怎麽处理了?」
「啊?吴邪他有背负债务吗?」胖子一脸茫然。
「他难道没有……」张起灵闭上了嘴巴,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内扩大。
吴邪、离开……
「想!用力想!」张起灵突然一把抓住胖子的前襟,喊道:「那天,吴邪还有没有说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
「咳咳,松手……我、不记得……」
「想!」
「好像……有信纸,但撕碎了……咳咳,在垃圾桶。」
张起灵猛然松开胖子的领子,冲向离他最近的垃圾桶,一把翻倒,无视旁人的惊呼与异样的眼光,迅速地翻找了起来。
「张小哥……」一恢复正常呼吸,胖子急忙叫道:「那都多少天前的事情了?垃圾早就收掉了!」
「他丢在哪一个垃圾桶?」
「张……」
「哪一个?」
胖子摇摇头,彷佛在跟一个听不懂中文的人沟通似的,放慢讲话的速度:「太多天了,张起灵,垃圾一定已经收走了。」
「王胖子,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的职责是回答我。」张起灵的眼神冷的像冰:「我问你,哪一个?」
胖子绝望的看着他,又摇摇头:「……就你翻的那个。」
张起灵低下头,扫视了一下满地的秽物,未果。
「……带我去他留给你的通讯地址。」
胖子先是瞪大眼睛,然後说道:「张律师,这已经不是你的案子了。」
张起灵却只是机械式的重复,不带一丝感情:「我说,带我去解语花那里。」
「你在说什麽啊?」胖子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知道这不是你的案子,我不能随便把客户讯息交给你,阿四所长会剃我的头啊。」
「带我去!」张起灵的指令绝对而不容质疑。
「……不行。」
「你不帮忙,你之前找我支援的离婚诉讼案就免谈。」
「我帮!兄弟我一定挺你到底!」
半个小时後,胖子将张起灵放在解语花接手的吴二白企业大厦外,自己开车回事务所,一边开车,胖子一边打电话给同事王盟哭诉:「王萌萌,阿四所长欺负我就算了!连张小哥也虐待我啊,嗷嗷!」
但他只得到王盟冰冷的回应:「你如果再不赶快把张律师带回来支援我们,那麽我看,你也可以不用回来了。」
挂掉电话的王胖子认真地开始考虑自己提前退休的可行性。
***
当总机小姐和气的询问是否与解总执行长有预约时,张起灵毫不犹豫的报上王胖子的名号。
「不好意思,解总执行长现在不方便会客,请王先生择期预约。」总机小姐礼貌的微笑。
张起灵啧了一声,拿出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字,请帮我知会解语花。」
还能有多糟?反正横竖都是拒绝,索性赌一把。
连名带姓的叫总执行长似乎起了点作用,总机小姐立刻打电话联络秘书,低声说了几句,秘书联络特助,特助又将电话转给不知道谁,最後,总机小姐才抬起头来,说道:「顶楼办公室,张律师,右边最後一道电梯,请。」
张起灵迅速拿起贵宾证,刷开直达顶楼办公室的电梯门。电梯设计成透明的,不仅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还能看见上下的机件运作。
直达电梯的速度很快,张起灵看着自己被迅速带离地面,朝高处攀升。凝视地面上人群来往,他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惶。
他真的不知道,电梯门打开之後,有什麽样的真相在等待他。
但是,他担心着,他的担心压过了他的害怕。什麽叫做离开?为什麽没有背负债务?
……那个人,现在,好不好?
「叮。」
清脆的电梯声响,同一时间,搭配着属於解语花特有的慵懒语调。
「久违了,张律师。」
几乎是讶异的,张起灵步入解总执行长的办公室。文件散落一地,杯子也砸了,宛若狂风席卷整间房内。解语花本人一脸疲倦地半躺在皮椅上,脚翘在桌面,他今天穿着淡粉红色的细跟凉鞋。一只手握着烟管,一只手困扰的撑在太阳穴的位置,以一种混杂着厌恶与不耐的态度,解语花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有话快说,我很忙。」
张起灵单刀直入地表示:「吴邪在哪里?我想见他。」
「哼。」解语花冷笑了一声,收起修长的腿,正坐,用力的揉着眉心。
张起灵耐心的等待解语花的回覆,解语花却只是反覆搓揉着眉心。张起灵一开始以为解语花有意为难自己,但是在等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後,他突然明白了。
「……我,来得太晚了?」
听见张起灵这麽说,解语花又笑了一声,这回张起灵听出来了,解语花并非在冷笑,而是自我解嘲:「你想见吴邪……你以为我不想吗?」
「发生了什麽事?」张起灵追问。
「我希望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解语花摇摇头,似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不知道,而他……离开了。」
「离开去了哪里?他有说什麽吗?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张起灵又问。
解语花抬起视线,漠然地扫了他一眼:「如果他说了,我还需要费心吗?」
「所以,他什麽都……」
「他什麽都没有说,一点解释都没有,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甚至什麽都没有带,就离开了。」
「他有没有带护照?」张起灵连忙问道,如果带着护照,或许只是出外旅行,不是去做什麽蠢事……
「我也想过这点,」解语花一劲儿的摇头,紧抿的双唇在脸颊上压出深深的法令纹:「但是,他没有。」
张起灵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几乎是暴躁的,他嘶吼:「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解语花,这是怎麽一回事?」
解语花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眼神飘向窗外,指尖漫不经心的打着拍子。企业大楼的顶楼办公室,可以望见整座城市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张律师。」缓缓的,解语花直起身子,从皮椅上站起:「但是我跟吴邪并不是共犯的关系。」
「我不在乎。」张起灵很快的回道。太快了,快得泄漏了自己的真意。
像是被窗外的光线吸引一般,解语花朝落地窗的方向走去,站定:「在你的茶里下药,那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潘子的事情也是一样,一切只是凑巧。」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麽?」张起灵警戒地说。
但是,解语花却好像没有听见,持续凝视着窗外:「我比你早认识吴邪,也比你了解他。他是没有能力杀害另外一个人的,相信我,他甚至连计画去伤害一个人都没有办法。」
看着解语花落寞的背影,有一瞬间,张起灵几乎想要回他一句:你究竟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你自己?
--我觉得人一旦认定其他人是什麽模样的,就会把所接收到的一切讯息都往那个方向解释,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与他们之间绝望的鸿沟。他们终究认为我就该是当年的吴邪。而我,我却是无能为力。
吴邪的绝望,张起灵懂了。
「是我在你的茶里下药,因为我知道你怀疑吴邪……怎麽可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吴邪不可能伤人的。」解语花摇头。
「你知道吗?」解语花怅然一笑:「……我原本,打算杀了你的。」
「是什麽让你改变了主意?」
「吴邪阻止了我。」
张起灵感到喉头猛然紧缩:「他有说,为什麽吗?」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相当艰难的,张起灵这麽说道。
解语花一笑:「反正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是吗?」
「我……并不是不相信。」
「你还是觉得吴邪害死了潘子,这不正是不相信我?」
张起灵在舌间嚐到苦涩:「我只是……我只是不再确定我究竟能相信什麽。」
「你应该心存感激,张律师,是吴邪救了你。如果不是他,我保证在你昏迷之後,我朝你头上敲的那一下子,绝对不只是让你昏迷个几天而已。吴邪甚至向警方作证,说潘子的死,与你无关。这样的人,你说,有可能设计另一个人的死亡吗?」
「这是……两回事。」为什麽……吴邪,为什麽你这麽做?
「这不是两回事。」解语花冷笑:「张律师,你还是铁了心,打算告发吴邪吗?你准备告诉警察,潘子是吴邪间接杀死的吗?……或者,你已经说了?」
「……我没有证据这麽指控。」
「没有证据?」解语花仰头大笑:「为了让霍玲认罪,可以把黑眼镜装扮成吴邪从五楼扔下去,再让吴邪伪装成文锦夫人的屍体躺在湖边的张大律师,居然告诉我没有证据?你的正义呢?」
正义两个字像是针一般在张起灵的心上狠狠戳了一下。他只能狼狈地回上对方一句:「解语花,你到底是希望我告发吴邪,还是不希望我告发吴邪?」
「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解语花回过头,惨然笑道:「反正他经走了,你跟我,都太迟了。」
「你试着联系过他吗?你有找过了吗?」
「没有用……他不想被找到。」
「他不想被……解语花,你真的有认真的去找吗?」一阵烦乱,张起灵忍不住厉声质疑:「一个人没有带证件也没有带钱什麽都没有!他能跑到哪里去?」
「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解语花猛地转身,怒目瞪视:「他好几天前就不见了,你以为这些日子我都坐在家里什麽都没有做吗?我试过了!我所知道的每一条管道、每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点,我一个一个地去找!你晓得什麽了?你凭什麽在这里质疑?」
「但是……总得有一个起因。」张起灵焦躁的指出:「一般人怎麽会说走就走?不可能啊!」
解语花沉默了。
「到底怎麽了……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张起灵追问:「王胖子跟我说,吴邪并没有负债……这是怎麽回事?是吴邪没有跟胖子说,还是……」
解语花叹了一口气,适才的躁怒荡然无存。只剩下疲惫与无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至少,我不确定。」解语花慢慢朝柜子的方向走去,柜子上摆放着一个老式的唱盘机。
「我只知道,王律师前几天突然打给我,说吴邪让我当他的联络人,我当时没有多想,因为吴邪暂住在我家,我以为他只是图个方便。」解语花修长的指尖在许多唱盘间浏览:「……那天吴邪没回家,我以为他只是出去个几天……」
「直到王律师带着文件来做确认,我才发现……」解语花挑出一个旧唱盘,转动,放上指针:「吴邪的债务,这些年,吴三省已经帮他还清了。」
「……什麽?」张起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式唱盘转动,老歌简单的前奏,填满了两人之间。
「我想……没有人晓得这件事。」解语花看着转动的唱盘,喃喃地说:「吴邪自然是不知道的,你看他那麽不平衡……觉得被吴三省限制了。」
「张律师,你说……吴三省究竟是什麽样的心态?他一个人默默还清了吴邪的债务,他到底图求什麽呢?我仔细的想了想,吴邪那天晚上不是说,我们没有人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因为所有的推理只是我们扭曲事实去浮合自己脑中的想像,而我们所解释的一切,都不是精确的……我们没有一个人对吴三省的行为做出了正确的解读。我们先是认定他自私,然後又推断他存心谋杀全家的人。但是,或许事实是我们所有人预想之外的呢?」
「你说他自私独断,但是他却一声不吭的帮吴邪还了债。他为什麽帮吴邪还债?是基於某种补偿心理吗?补偿自己多年前没有照顾好的侄子,这是……爱吗?可是,是爱,又为什麽明明知道吴邪在宅邸过得不快乐,却还是执意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终究还是自私的吗?」
张起灵摇头,只是摇头。
--现在那些小鬼都大了,离开了,再没有人来缠我。这时,我却睡不着觉了。
一股凉意从他的脊椎传来,张起灵想通了:「吴邪,在吴三省死前,跟他吵过一架……」
解语花再度坐回皮椅上,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不在,所以不知道究竟吵得多凶,抑或是像吴邪说的那样,只是小小的争执。」
张起灵缓缓地重述,记忆犹新:「吴邪跟我讲,他对吴三省说:本身吝於付出关怀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抱怨自己的孤单。」
「是麽?」解语花看了他一眼:「那你想,吴三省受得了吴邪这麽说吗?」
--年轻人,你们知道年老是什麽样孤独的感受吗?
「或许他绝望了,他发现自己得不到他想得到的……亲情吗?我也不知道吴三省究竟想要得到什麽。」解语花无奈的耸肩:「他绝望,所以自杀……或许他太愤怒了,迁怒了全家的人……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麽想。」
没有人能知道另一个人究竟是怎麽想的。一切的解读,永远不精确。
「而吴邪,发现了这件事情……你想,他会不会觉得,某种程度上,自己谋杀了吴三省。他对吴三省的误解,在这些年里,已经杀了吴三省。」解语花点上烟管,视线望向远处:「他那种个性……张律师,太迟了。吴邪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
唱盘里的老歌寂寞地唱着。歌里这麽说:
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
再笑一笑一笑就要走了
「不、不会的!吴邪不是这麽冲动的……」张起灵只能呐呐地坚持。
「就算他没做傻事,他也不想被找到。」解语花笑了,孤单地:「而我尊重这一点。」
「不,你那不是尊重,你是不够努力!要是、要是他真的做了什麽……」
「那你也来不及了,张律师。」
张起灵夺门而出的那一刻,解语花抽着烟管,不搭理张起灵,独自悼念。老碟子还在自顾自地唱着。
在曾经同向的航行後各自曲折
原来的归原来往後的归往後
像一阵暴风冲下了企业大楼,张起灵觉得他不再明白了。他不理解为什麽事情是这样的,他不理解为什麽解语花能够如此平静,他甚至不理解为什麽视线糊了,眼眶痛着。
他不相信,也不接受。绝对不相信,打死不接受。
他跑上大街,四处张望,彷佛只要藉由这样简单的动作,就可以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而,有一瞬间,张起灵真的以为,在眼角余光中,他看见那个穿着蓝色帽踢的青年,拐进小巷的弯道里,消失不见。
他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