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平原,王家学院往培拉的车队还在缓缓前进,好几个马车外点了火炬照明,在草原上一明一灭。
除了车队四周骑马探路跟轮班看守的人,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在篷车里睡着。虽然不是什麽舒适的交通工具,不过那大小也足以让人躺下,小睡片刻。
「嘿,小海克利斯,换你探路了。」
第一队马车上,赛流古刚从探路的马上下来,爬上马车一掀开帘子就见背对自己趴在车篷後的李奥那把什麽很快的收了起来。
「......嗯。」原本并没有多想,不过李奥那瞪了他一眼之後才侧着身子往前面移动,看了他本来躺在拉开顶棚的地方,然後还把什麽放在身後,赛流古挑起眉毛。
「喂,怕的话我可以陪你喔。」
被对方突然凑在耳边一说,李奥那斥了一声。
「......哼,才不需要!」
「确定吗?如果被荷米斯袭击了--」
「不甘你的事!」因为对方凑在耳边的声音,李奥那鼻尖一红,正要跳下车,却发现赛流古拿起他刚刚藏在毯子下的东西,急忙要抢回来。
「这什麽呀?」黑暗中赛流古眯起眼,只看到手里一个三角形板子。
「还我啦......!」
「我看看嘛......」赛流古笑着制住少年,把那东西伸到篷车外月光下一照,才看清楚是什麽。
「这是......安提基瑟拉仪*吗?」
(*古希腊用来观测月亮运行,预测日食、月食的精密天文仪器,大多为长盒状,里面具有精密齿轮)
「这是辅助的星板*啦......」李奥那这才把那个三角板抢了回来,赛流古摸摸下巴。
(*基础天文学的工具,常用其缺口处来对着夜空,教授儿童星座)
「为什麽要藏起来?又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过就是看星星嘛。」
「我喜欢看星星,跟别人无关!」要不是在月光下,还真看不出来李奥那脸色通红。
「原来你喜欢天文啊?」一直以为对方只喜欢打打杀杀体能的赛流古笑道。
「......。」似乎因为再也无法反驳,少年索性抓着自己的星板沉默,但盯着不停划过的路面,眼神却是闪烁。
「不早说,我早就修过天文,还可以教你呢。」
用顺带一提语气说道,赛流古说道,看到李奥那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可是瞄了自己一眼,他又补充道。
「你找得到黄道了吗?」
「......。」又是压低眉头,可是看了自己一眼的脸上更是红透,一会儿终於一反常态的低声说道。
「我只是喜欢......没有上过,怎麽会找得到?」
天文学是王家学院给高年级学生的课程,一般少年先学的都是星座学跟星体等初阶课程。
虽说就是一般程度,但是李奥那的反应让赛流古忍住笑意。
真要说起来这小子文科跟体育都很擅长,理科的表现也不含糊,可是倒是没看他对什麽特别有兴趣,赛流古还以为他就是喜欢剑击跟战车,结果竟然是星星......
「有星板就可以了,来。」
拿过李奥那手中的板子,本以为他不会放开,但看着赛流古在篷车里有顶棚开口那处躺下,李奥那犹豫一阵还是凑了上去。
「躺下来。你看,看黄道是把板子拿在右手,这个刻度放在九十......」
「......?」
为了看清楚并对上棚顶那个缺口的夜空,李奥那躺下伸长脖子,最後还是赛流古把他头放到自己肩上才看清楚,车子随着路面晃动,他手上的板子好一会儿才对准。
「零度对上北极星,抓着握柄不要放。」
「这里?」
「放右手,对,就是顶针画出来的这一道。」
「是这个没错......」李奥那比对了几个星座位置瞪大双眼。
「会用了?」赛流古笑了笑。「这也能测月轨,如果你能找到小熊星,用它座北的瞑星就可以测出来,但是只适用夏季的月轨......这里?天鹅的东边--」
「天鹅?」李奥那犹豫一阵还是说道。「我没找到过天鹅。」
「那你问对人了。」赛流古眨眼一笑。「那是我的星座,以前第一个学的就是这个。」
「......。」
其实李奥那还是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头根本是枕在他手臂上,而对方低声说着时气息都吐在他耳边。
赛流古一头金褐色头发在月光下还是显出光泽,说话时胸口会隐隐振动,俊挺的鼻子跟下巴沐浴在白白的月光下几乎像雕像,只是雕像眼睛不会这麽有神。
「嗯?」
「什麽......」赛流古转过头时,李奥那才一愣问道。
「我说,你的星星是什麽?」
「飞,飞马。」因为靠太近根本无法用平时凶狠的语气,李奥那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不过这一次对方毫无讽刺的一笑。
「飞马?果然是精力旺盛的小动物。」
「唔......」
原以为对方又会像以前一样回骂,结果李奥那只含糊的应了一声,而赛流古也这才发现自己搂着少年肩膀--虽说一开始只是为了操作星板,不过这种亲密的姿势却是让两个人一阵沉默。
赶快离开,离开......!
虽然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可是鼻子几乎碰鼻子时李奥那就是做不到,对上对方深邃的眼睛更无法动弹,赛流古一瞬间似乎本来要说什麽,而李奥那最後深吸一口气要起身,却因为车身的晃动而不稳,虽然他立刻直起身子,嘴唇有一瞬间还是擦过赛流古的下唇。
......!
「嗯......」
张开口几次,赛流古跟李奥那对视好一阵,其实他大可以用开玩笑化解,可是对方死盯着他的脸却是越来越红,最後......
碰!
本以为少年会破口大骂,可是一溜烟突然冲撞出去,速度之快让他根本无法反应。
「喂......」
不到一刻李奥那身影就消失,赛流古把那星板放在一旁,楞了好一阵後又摸摸自己头发,最後大吐一口气。
「李奥那--啊?」
正骑马在侧边看守的伊奥拉斯跟加米尼见风速一般驾马而过的李奥那都忍不住一喊,最後互看对方一眼。
「他冲这麽快要去哪啊?」
「呼呼......嗯!」
骑到满身大汗的少年最後还是不得不在大石头边停下,趴在马颈子上,可是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他根本无法冷静。
「又没什麽......只是嘴巴碰一下,就是碰一下而已......唔!」
不过越是这麽想,刚刚碰到的那种触感,还有赛流古吐在自己耳边的气息,让李奥那还是失神的望着天空,然後又埋头驾马。
「只是碰一下而已--」
「他,他到底怎麽啦?」
看着在远处疾驰的李奥那,加米尼问道,而一旁的依奥拉斯不解的摇摇头。
*
「啊,赫非斯辛,你看守轮完了?」
原本上了篷车要叫醒多里斯,但驾马的欧迈尼斯看到他笑了笑,拍拍自己一旁的座位。
「你跟亚历山大不太顺利?」
虽说对方还是一席关心的语调,但加米尼被一问立刻抿抿嘴。
「唔,可恶......你也要来笑我那件事!」
--早就从昨天早上不小心说漏嘴自己跟亚历山大什麽都还没有,这件事竟然让所有人都表示惊讶不解,不然就是偷笑,加米尼早就不想提了。
「啊?你说你们还没性交那件事?」
「......对。」
为什麽都用这麽露骨的说法......加米尼摇摇头叹气,但欧迈尼斯笑了笑。
「不,我指的是,你跟亚历山大好像彼此都被对方吸引,可是总像隔了什麽一样,所以一直无法再进一步。」
「你说......」
加米尼好一阵无法说出一句话,欧迈尼斯沈静的神色毫无玩笑的意味,而那席话正好说中加米尼的心事,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不单只是性交,那只是两个人心意结合的方式之一。」
因为太多顾虑,加米尼一直没有把自己交给他,不论是这个身体不属於自己,或是以前的恋情......现在回头想想,他到底来到古代多久了,为什麽已经觉得自己跟以前的世界距离好远?
以前他记忆最清晰的无非就是妈妈、教授跟自己的朋友们,熟悉的雅典街道,可是他这一次深刻可以感觉到--之前他总以为是王家学院接踵儿来的事件让他分散注意力,可是这种逐渐颜色变淡的记忆......又是怎麽回事呢?
加米尼感到害怕。
难道时空可以连记忆都一起刷淡,几千年的距离会让情感改变吗?
「我觉得自己很过份......」加米尼一会儿沉沉说道。
「其实,欧迈尼斯......以前我有个情人。」
「长者吗?」欧迈尼斯没停下驾马的动作,但是问道,加米尼点点头。
「突然之间就分开了,不是我愿意的,连道别都来不及......」
晚安,我的赫非斯辛。
加米尼还记得那晚教授的声音,可是竟然连那时为什麽跟他见面,他都得花点时间才能想起,这让他更是不安。
「亚历山大......」
加米尼自己没注意到,身後篷车里早该睡着的几个人,只有多里斯听到他的声音,随即戳戳一旁的亚历山大,把他拉到自己旁边。两个人只有眼睛从篷车布帘里露出来。
「你得听听这个。」
「说是长者也不是,只能说是情人吧,因为他已经有家室了。」加米尼说道。
「『家室』?」亚历山大眯起眼。
「是已经有别的少年吧?」多里斯也皱起眉头。「那家伙脚踏两条船,还不认赫非斯辛为自己少年?」
(在少年爱里,已婚男人一样可以拥有少年,但是不会同时有两个少年)
「总之不是能光明正大的关系......。」
那晚面对安哲罗斯家人的不安跟罪恶感他还记得,那绝对不是单纯的加米尼愿意的,毕竟他年纪太轻,恋爱时只看得到对方,但安哲罗斯不同,大多时候家人还是他的第一优先,也就是因为这样,既使那晚是自己生日,加米尼还是必须自己离开。
而现在,就如欧迈尼斯所说,既使跟亚历山大互相吸引,可是那股罪恶感还有不属於自己身体的混乱,让他无法把全部给他。
「你忘不了他?」
「我不想忘。」加米尼皱起眉头。「不能忘。」
「偷听什麽?」不知何时凑到两个人身後的赛流古低声问道,但立刻被多里斯摀住嘴。
「嘘。」
亚历山大......
加米尼忍不住叹口气。
早就已经忘了他是从小历史课本上那个征服世界的帝王,加米尼已经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人那样,所以被彼此吸引,想要对方是如此自然不过,那跟教授的感情不一样,以前安哲罗斯说过,加米尼没有父亲,所以多少把那份感情跟爱情混在一起,他似乎早就觉得自己会长大,然後遇上同龄的,彼此吸引的伴侣,而现在......
或许就是这种感觉,跟安哲罗斯那种感情,的确没有现在这种复杂、冲动,想到对方心跳加速的同时又有一股苦涩,以前他的确没嚐过。
「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赛流古瞪大双眼,立刻又被多里斯摀住嘴。
「......。」亚历山大看着前方少年跟欧迈尼斯坐在一起的背影,只是沉默。
「我以为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呢。」欧尼斯瞪大双眼,加米尼叹口气。
「有些记得,有些就......重要的是,我不想忘记他,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肮脏。」加米尼在沉稳的欧迈尼斯凝视之下说道。
「我很爱他,以往心里就只有这个人。」
「你觉得接受亚历山大,等於是背叛那个人?」
好一阵漫长沉默,後面三个人都伸长脖子,最後只见加米尼点点头。
「......。」
这一回是多里斯跟赛留古同时瞄了亚历山大一眼,後者拉上布帘似乎不想听了,可是加米尼的尾音又让他止住。
「但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怎麽样?」多里斯跟赛流古忍不住低声问道。
「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为什麽喜欢他,这到底是......」
要加米尼把这种第一次心里有的感觉说出来可真是不容易,他支支吾吾好一阵。
「但如果撇掉过去的恋情,你顾虑的那些,亚历山大到底吸不吸引你?」欧迈尼斯切入要点问道。
「欧迈尼斯真是感情专家......」多里斯佩服的点点头。「不过他自己那边却是......」
「嘘。」赛流古示意他安静,三个人又是凑近等待。
只见加米尼又是沉默,很久都只有马车行走的声音,其实如果可以,亚历山大恨不得能看到他此时的神情,但加米尼只是不动。
「我......」
加米尼最後还是开口了。
「根本没办法控制,如果不去想顾虑的事......我一定,早就被他吸引得,什麽都忘了,连自己是谁都......」
「......。」
亚历山大因为加米尼这一席话脸上一热,但察觉旁边两个人的视线只能不动声色。
「但我对他来说,就只是另一个人吧。」
--这一次加米尼没说出口,究竟他要怎去面对这种情况,被这个人喜欢,但终究是用另一个身份被他疼爱,原来的自己到底算什麽?
以前加米尼从没有这种复杂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想要的就能得到,而现在这样连他自己都感到厌烦。
「亚历山大,重点出来了。」
才刚关上布帘,赛流古就把友人拉近低声说道。
「所以根本之前在依琵鲁斯的旧恋情让他放不下,这种情况的话你要攻陷他容易得很--」
「怎麽做?」还因为刚刚加米尼那一席话而脸颊温热的亚历山大问道,立刻被赛流古按住下巴,咬牙说道。
「疼爱他的身体啊,哈德斯*!」
(*希腊神话中的冥王,是神只中少数专情的男人)
「我的经验告诉我,那家伙绝对没碰过赫非斯辛,而你手脚快点,这个男孩就离不开你了!」
「单靠情慾留不住一个人的......」
「但是情慾跟爱一起的时候,谁也挡不住了,嗯?」赛流古戳戳亚历山大的胸膛。
「我的朋友,别继续你的纯情,有时候对待少年要刚柔并济,他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身体还是知道自己要什麽......」
「我以为你之前也想要他的,不是吗?」亚历山大挑起一边眉毛,抓住赛流古的手,但对方在他胸口一搥。
「看在艾芙洛帝(爱神)的名上,他说了他『被你吸引得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听到这种话我还能怎麽办?你能这麽冷静算我佩服你......」
「......我也跟他一样。」亚历山大最後说道,立刻被赛流古在脸颊上一吻。
「所以我才说要教你,少年的身体跟成人不同,他们更怕痒,而且还没发育完成,所以脱下衣服後多少会感到尴尬,重要的是......」
「......。」要不是亚历山大朝旁边一瞄,还没发现多里斯之外,其他好几个本来睡着的长者都爬起身听着赛流古说。
「第一次性交的确是可以先留着他的衣服。」
多里斯点点头说道,他的少年艾帕厄斯跟着他一块也差不多两年了。他认真的想了想,附和赛流古所说的,其他有少年的人也点点头。
如果我有你的身材,应该是会骄傲一点。--亚历山大还记得第一次裸体站在他前面的加米尼这麽说道,因为对自己身高、身形不满意,所以他满脸通红。
「喝有点醉时是最适合的时间。」
「我是觉得顺其自然好......」
还没有少年的塔迪斯跟帕乐门问道。
「所以到底什麽时间点好?」
「第一步还是先接吻吗?」
「重点是--」赛流古拍拍手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记住两个原则:不着痕迹的勾引,在他一松动时下手。」
平常长者谈论自己少年的性事并不是受鼓励的事,会被认为是轻浮的行为,甚至有些哲学派别认为完美的长者跟少年关系是柏拉图式,没有性的,所以此时可以谈论,所有人都兴致勃勃。
「後面突然好热闹?」
加米尼一会儿才察觉後头篷车的声音而停下,欧迈尼斯笑了笑。
「赫非斯辛,我想说的是,不论过去那个人对你多重要,可是现在在你身边的是亚历山大,你说你被他吸引,而我看得出来,他也被你迷住了。」
「真,真的吗?」加米尼其实惊讶的是欧迈尼斯其实都有在观察,而且连他想什麽都知道。
「我跟他一块这麽久了,所以看得出来。亚历山大视线离不开你,不过......」欧迈尼斯苦笑道。「他这麽疼爱你,你以後可是会被喜欢他的女孩子们嫉妒喔,要有心里准备。」
「啊?」整天待在王家学院,加米尼都快忘了女孩子这件事。
「他是王子,虽然生活跟我们一样,穿着、吃喝都跟我们一样,可是身份毕竟不同,很多女孩都想嫁给王位继承人的。」
「是没错......」加米尼点点头,而欧迈尼斯拍拍他的头。
「但先别想到这麽远,重要是你的心结,现在抱着你的人不是那个过去的恋人,不是吗?你顺着感觉最後总会有答案的。」
「嗯。」加米尼看了睿智的欧迈尼斯一眼还是忍不住佩服,不过......
「你真的很厉害啊,欧迈尼斯,可是你自己的恋情却是没那麽在行。」
「咦?」
欧迈尼斯瞪大双眼。「我的恋情?」
「就是你跟卡山得呀。」
「卡,卡山得,我跟他称不上不上是......」
没想到欧迈尼斯竟然脸一红,最後露出一丝苦笑。
「有时候你想要什麽不一定得得到,赫非斯辛,特别是卡山得这麽受欢迎的男孩子......」
其实加米尼也大概知道这个时候人们对美的定义,长相俊美、身材健美的男孩理所当然会得到欣赏的目光,不过口才、文笔之外,体育跟武术杰出也非常重要,每个人都喜欢杰出的少年,而卡山得动静皆宜,依照欧迈尼斯说法,在王家学院就有一两个人喜欢卡山得,而到了培拉之後,他的竞争者更多。
「王家学院里大家感情很好,所以基本上不会恶性抢夺朋友喜欢的少年,不过王城是个大社会,赫非斯辛,那里也都是诱惑。卡山得会有很多选择的。」
长者永远多於少年,因为少年的年龄处於12到17(在古希腊看来就是少年的教育黄金期),而17岁以後的所有男人都会想要一个俊美、聪明、健美的男孩陪伴。
「不过,卡山得根本眼里就只有你。」加米尼说,更是引起对方惊讶的笑容。
「你别这样开我玩笑。」
「是真的啦......」加米尼说道。「你仔细观察就知道了,对於越是喜欢的人事物,他就表现得越讨厌--」
「你这个意思......」欧迈尼斯一愣说道。「我是真的感觉到他很讨厌我,所以......」
「那就是他真的很喜欢你。」
为什麽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加米尼忍不住嘴角抽搐。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呀,我保证卡山得爱死你了,所以跟你相处时才会那样。」
「真的吗......」欧迈尼斯的震惊很快化作沉思,最後脸上一红。
「他能接受我?」
「只要你加把劲。」加米尼认真的点点头,不过听到後头篷车里的说话声跟笑声又是疑惑的皱起眉头。
「後面到底在聊什麽啊......」
深夜,篷车队仍在平原上缓缓前进,跟亚历山大坐卧在一块,包着凯顿浅睡的赛流古才刚稍稍能睡熟,就被一只手戳戳而醒来。
「莫阿洛斯?怎麽了?」赛流古皱起眉头见对方欲言又止更是疑惑。
莫阿洛斯跟赛流古差不多同时进学院,因为体格特别高大,胸膛厚实,黑发、眉毛浓密,所以总是看起来比同年龄的青年要大上几岁。
「你......你现在有空吗?」
其实赛流古平时跟这大家伙交情还好,可能因为主修课程不同,加上对方似乎只对一些空有蛮力的项目有兴趣,他们也没什麽接触,不过他也几次看过莫阿洛斯把铁饼丢到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距离,总之是个力度惊人的男人。
「我在睡觉,你觉得呢?」
赛流古记得这家伙老是用凶狠的眼神看自己,特别是只要他跟他的少年,金发的阿明斯说话,这家伙眼神就特别恐怖,好像一副全天下的男人都想碰阿明斯的模样。
虽说金发,脸孔俊帅的阿明斯刚进学院时,赛流古跟其他人一样也多看了他几眼,不过後来他跟这少年不过就是好朋友罢了。
「你不是已经醒来了?」
「我是被你吵醒的。」
「喂,我可是有事情问你,不行就说,大不了不问。」
立刻被对方揪起衣服,赛流古指指他的鼻子,可是为了不吵醒其他人,他只压低声音。
「你这是问人事情态度吗?」
「......。」没想到这句话倒是让对方一愣,他一会儿放开手,又瞪了他一眼才转开视线。
「那你是要不要让我问?」其实赛流古刚刚也注意到,跟其他几个青年谈到性事时,这家伙虽然在一旁,但是听着时不发一语,而现在......
「我们到前头去吧。」
赛流古指指驾驶座,那里多里斯正在驾驶,而赛流古让多里斯回车里睡,这才跟这大家伙并肩而坐。
「怎麽了?」
「你得先保证,不能说出去。」声音低沉的莫阿洛斯警告的说道,其实不要说赛流古是被他拜托的人,这家伙的样跟身形也真够吓人。
「尤其是有关阿明斯的部份,如果有一个字敢泄漏,我会把你拧乾丢到培拉河里--」
虽然但本来就不可能说,不过被这家伙一威胁,他冷笑一声。
「如果你再用这种口气,我会告诉阿明斯你来跟我说这些。」
--这倒是让对方沉默了,其实这就是赛流古推断,这家伙绝对有什麽事不想别人知道
,也不想阿明斯知道,否则不会深夜跑来。
「你不能告诉他!」
「好,我不说,不过你别动手动脚。」赛流古指指他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对方这才松了开。
「是有关阿明斯的事吧?」
刚刚众人在讨论时他就有注意到,莫阿洛斯虽然什麽也没说,但是一直仔细听着。
「我......」莫阿洛斯又是沉默一阵才缓缓开口。
「我最近才跟他睡在一块。」
「你说性交?」赛流古挑起眉毛,对方看了他一眼,皱皱眉头。
「......没错。」
「我记得你们在一块一年了?」
「前几个月,他都很热情的,不过,等到要开始到那个部份......」
似乎要谈论自己跟少年间的事情对这个大汉来说格外艰难,不过看着强壮的家伙支支吾吾,赛流古却是感到违和。
「我说啊,你是不是太粗鲁了?不懂得调情,就只知道衣服脱下来然後草草了事?」
这是赛流古的推断,在他看来,这种粗汉犯这种错是很常见的,可是对方瞪大双眼。
「天神在上,我对他小心翼翼的,以前我也是别人的少年,当然知道怎麽做!」
「那到底是什麽问题啊?」赛流古皱起眉头问道。
「他,阿明斯他平常很成熟,正直......」
「这个我知道。」
阿明斯还没满十七岁,比起伊奥拉斯那种爱撒娇的个性,这个男孩显得独立多了,但是他并不冷漠,在同龄少年里特别可靠,也很少需要莫阿洛斯照顾。他父亲是千夫长之一,而这个男孩子的确也有大将之风。
「可是,几次一到了床上,前面他不抗拒,我感觉得出来他喜欢我碰他,但是......」
「怎样?」
莫阿洛斯声音越来越小,尤其说到重点时,害得赛流古忍不住靠近。
莫阿洛斯深吸一口气,又看了赛流古一眼。
「他会要我粗鲁点,赛流古,就是强硬点,他好像情自不禁的......」
「那,那一定是你太温柔了--」
好吧,经验丰富如赛流古也足足楞了一阵,可是一安抚,对方就摇摇头。
「不是这样,他......他甚至会要我动手--」
「动手?你说......」赛流古这下完全清醒了,这倒是他完全没听过的「病情」,而莫阿洛斯的表情非常困扰,显示那完全超过情趣。「打他?」
「重要的是,几次结束之後他看起来都非常沮丧,可能有察觉我的吃惊吧,他会变得很低落,不管怎麽问或是安抚他,他什麽都不说,後来就渐渐的......」
「就没有性交了?」赛流古问道,对方点点头。
「其实......」赛流古最後还是恢复冷静,拢起自己前额的头发说道。
「如果,他真的喜欢这样,那也未尝不可,如果你们两个人能达到协调......」
也不是没听过这种癖好,不过出现在阿明斯这个优秀的男孩子身上,的确让人有点难相信,但是这一席话却让莫阿洛斯陷入更深的沉默。
「如果他喜欢,我当然会为他那麽做,可是问题是,我觉得他根本不喜欢,那几次结束之後他以为我睡了,就躺在那里缩成一团,他看起来这麽忧郁......我一直不懂他在想什麽,只以为是我的惊讶让他受伤,但一直到有一次......」
莫阿洛斯握起拳头,又看了赛流古一眼,後者瞪大双眼促使他说下去。
「後来几周後学院在森林里有场宴会,我本来不特别去,不过因为他要我一块......」
「牧神节那次?」赛流古大概记得,那应该是半年前了。
「对。」莫阿洛斯点点头。「那次阿明斯喝得有点醉,他平常不会让自己这样,可能是因为我在,所以他喝多了,我扶他回房间之後,因为他有那个意思,所以我就帮他把衣服脱下......」
「顺利吗?」
莫阿洛斯重重叹了口气。「他就开始哭了,哭得像小孩那样,我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麽,我根本不敢相信阿明斯会哭。」
「我也是。」赛流古一想到平常成熟正气的阿明斯会哭,也是不太敢置信。
「後来他说他不想当我的少年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很脏。你知道吗?我回头想想,阿明斯似乎并不喜欢那种方式的性交,可是......他除了那种方式,不知道还能怎麽做,而他後来的话也证实我的猜测--我绝对不是他第一个长者。」
「嗯......」赛流古凝重的摸摸下巴。「他之前也在培拉,不过是在泉水区,所以他以前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他之前的长者是谁?」
「赛流古,我听到的时候简直像被宙斯的雷电劈到一样......」
莫阿洛斯按住赛流古肩膀,眉头压低时好不容易才能开口。
「他告诉我他跟达洛斯要好过。」
「你说......阿塔罗斯的儿子?」赛流古好一阵发不出声音,但看着莫拉洛斯的表情,他知道对方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个畜生?」
(第57章提到的阿塔罗斯,菲利的部将,除了女儿要嫁给菲力之外,菲利非常需要他支援东征还有对希腊南方的战争)
优雅如赛流古听到这人的名字紧皱起眉头,他知道能用「畜生」这个字形容的人不多,而这也是他知道粗鲁的字眼,但他也能确定,阿塔罗斯的儿子达洛斯当之无愧。
在赛流古看来,内心肮脏的家伙如果长得其貌不扬有一个好处,就是其他人可以提早知道他是个畜生,可是内心无赖却长得一表人才就格外危险,然後加上他有好的出身,那简直就是灾难。
而达洛斯就是这种危险的家伙,除了长相没得挑剔,气质跟打扮也是贵族的上乘,但是赛流古清楚得很,这家伙绝对是所有人必须把少年或是家里未出嫁女儿离他远远的一个人。
「阿明斯以前是他的少年?」
「不,正好相反。」莫阿洛斯摇摇头,眉头深锁。
「那时阿明斯才十四岁,他什麽都不懂,甚至不知道长者的『观察期』,或是仪式*等等,他以为对方说了算,而且那个混帐没多久就睡了他--用最粗暴的方式......」
莫阿洛斯揪住自己头发,一会儿缓了缓才继续开口。
「那家伙让阿明斯以为所有人都是那样,然後他就为所欲为,有几次家里宴会,他也任由自己朋友把阿明斯灌醉,然後......」
「......。」
赛流古听到这大家伙咬牙切齿的声音在空中一断,最後用力在坐着的木板上一搥,本来想开口安抚的赛流古还是止住了。
「达洛斯怎麽可以把这麽好的一个男孩变成这样!阿明斯当时根本什麽都不懂,他以为的爱就是这样表达,现在,他根本不知道正常人的性爱是怎麽回事,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很奇怪,觉得自己很肮脏......」
「达洛斯该受极刑。」赛流古内心其实也是愤怒,但是面对握着拳头的大家伙,他只能拍拍他肩膀,把皮袋子里的酒递给他,但没想到莫阿洛斯大喝好几口後突然把他拉了近,微红的眼圈让赛流古想开口都无法。
「以前我的长者麦勒斯是个好人,他曾说过一句话:有些男人一辈子最痛恨的,其实就是他们的长者,我一直不懂他说什麽,现在明白了......」
「你愿意让我去跟阿明斯谈谈吗?」赛流古问道,但对方立刻猛摇头。
「求求你,看在众神的名上,我不想要他的伤疤被揭开!光是那天晚上他跟我坦白,到现在我们已经无话可说,我想疼爱他,可是不管我怎麽做,他都像缺少了什麽似的一个人,赛流古......」
「我知道,朋友,可是--」赛流古扶住莫阿洛斯厚实的手臂,而他低下头,似乎只是想忍住自己的哽咽。
「你知道吗?每次我看着其他少年......依奥拉斯,还有赫非斯辛他们,我就知道......阿明斯被夺去的东西已经回不来了,那种天真还有热情,在他身上都已经被玷污......」
「......。」一般来说赛流古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态或是受情绪控制的男人,可是看到一个大汉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却完全可以体会。
谁都希望少年受到良好的教育跟对待,而达洛斯干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赛流古印象中就有听说过这家伙的无耻行径,但是因为他那个将军父亲阿塔罗斯特别溺爱的关系,没有人去制止他,而这种人根本就像毒瘤一样,放着不管,他也不可能会有停下来的一天......
「......。」如果可以,赛流古当然愿意跟阿明斯谈好解决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可是就如莫阿洛斯所说,这无疑是再揭那少年的伤口,而他同时也想到,这一次他们回到王城,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参加菲力远征希腊前跟阿塔罗斯女儿的婚礼,这表示新娘的哥哥达洛斯一定会跟所有宾客一样,来到王城的宫里,到时就算不愿意,他们还是会跟达洛斯见上好几面,光想到这个,赛流古本来就不期待回王城,这下那股压力更是占据他心头。
原本马车队行使的速度就不快,可是看着远处静悄深黑的原野,耳边那个车轮的声音显得更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