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10

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10

「可是我就是要说。我想见你,我想见你——那又怎样了?」邵鹏已来到郁子所住的私人住宅楼下的银铁闸,要密码才能进去,他几乎是想也不用想就输入了一串做梦也不会忘记的数字,走进去,在平台的一把长椅上见到穿着风褛、牛仔裤的郁子。

郁子的脸一点也不显得憔悴,仍是皮肤光滑、精神爽利的模样,连头发也不乱。他在邵鹏面前摊开双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诺,人,你见到了,满意了吗?如果你期望见到一个跟男友分手後、颓丧得溃不成军的郁净文,那你就失望了。」

邵鹏是跑过来的,胖子最讨厌运动,仍喘得说不出话,上衣都因汗水而完全黏贴着後背,他扯了扯前襟、用手搧风,缓缓坐在郁子身边。

「我就是特地来嘲笑你的,我失望了。」邵鹏说着违心话,也没多看郁子:「你说吧……我第一次亲耳听一个人如何跟他的情人分手,都乐得睡不着觉了,才特地连夜挖你下来。记得要说精彩一点,不然我当场睡给你看。」

「就很普通而已。」郁子低着头,手肘抵着大腿前方靠近膝盖的位置,倾前弯下腰,两手交握成拳,徐徐说:「他一直想跟我做爱,而我不肯。不管怎麽说,肛交的风险太大,简单来说我怕痛,而我也没爱他到那个地步……就是去到向他献出我的屁股的那个地步。我反过来提议他让我插入,他就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也是,反正我长得像婆娘,天生就像0号……」

邵鹏也学着郁子的坐姿,想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可是他低着头,继续说:「因为他说要跟我分手,所以几天前我跟他做了,协议了一人做一次top。我先做了0号,只觉得自己像被强奸似的,他扶着我的腰、进出我的身体,彷佛连我的内脏也被他撕裂跟移位,於是我发觉,他应该不爱我。然後换我去撕裂他……我们两败俱伤,在性爱里得不到任何快感。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我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到底想要什麽。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很陌生,对於这个撕裂了我、再被我施以同等报复的男生,我没有丝毫怜爱或愧疚,只是想,反正事情就是这样。」

「刚才,我们在电话里说分手。」郁子抬头,笑得灿烂:「很无聊的初恋,是不是?我想,这段恋情唯一能让我们彼此记得的事,也只在於身体被撕裂时的剧痛,以及在他人身上施暴的快感。」

郁子又双手掩着脸,闷闷地长叹了一声,瘦长的街灯四周飞舞着卑贱得没有面目的蛾,在朝生暮死下无目的地虚耗着,跟人一样。

「我倒是没多可惜,也没有难过,不知道有什麽值得难过的。只是有点空虚……邵,我也曾认真想过要爱他,也会想如何能打从心底爱上一个人、再让他感受到我的爱,但我觉得很难。爱人,不等於对他好,到底是欠缺了什麽?」

邵鹏搭着郁子的肩,这时他对男同志那种生理上的抗拒也消失了。郁子又变回那个郁子,那个只是一直陪伴着他、间中多管闲事、但又常常让邵鹏觉得温暖的少年。他有想过,郁子初恋失败是不是他邵鹏的错,但很快便觉得这猜想太侮辱郁子。

郁子不是以邵鹏为太阳、为中心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理想。他相信郁子是认真地想过要爱那个人的,只是有太多连邵鹏不懂的原因,令他们最後无法爱上。

「我很笨,不知道要说什麽。」邵鹏拥着郁子,这时的郁子已不再是那个单薄、可爱的小不点,而是一个跟他个头差不多的少年,只是比邵鹏要瘦,可也不能窝在邵鹏怀里,充其量只能勾搭他的肩膀。

「我就只知道坐在你身边,听你说话。你可以跟我说话,什麽也行,那些在别人面前不能说的话,也行。我会听,并且记着,到了很多年之後还能够跟你说回那些话。人不是都只是那样吗?」

邵鹏见郁子把脸埋在他的肩,可是邵鹏没感到自己的肩膀处有湿热的感觉,只有郁子的体温,便知郁子只是默默地闲置着,继续说:「人呢,都只是想有个人听自己说话。听就行,不一定需要给出有用的建议……然後听过了自己的话,就不要轻易忘记,一直要记得自己说的话,这才代表自己是被人重视着,不是一个无谓的人。对不起,郁子,你为我做过那麽多事,由小学时你就一直照顾我,但我去年却跟你说过些很过分的话,叫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但是,我现在发现,我只是单方面想你不管我,却无法忍受自己不去管你的事,像我刚才一听到你的声音,在我能思考之前,脚已经像自己有意识似的去穿了人字拖,就跑过来你这边。」

郁子闷笑了一下,双手揽着邵鹏粗胖的腰,以前郁子最爱这样抱着他,说他的腰围了个车胎圈,软硬适中,手感很好。

「我很自私。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好,也不喜欢受人恩惠,在我看来这是欠了别人。可是,我喜欢无条件地对一些人好,因为看到他们的笑,我就觉得开心。」邵鹏而自嘲似地笑:「谁知道我为什麽会这样?也许我只是个伪君子,我伪善,我天真。别管我,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什麽了……」

郁子依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依靠邵鹏的身体。邵鹏别扭了,摸了摸郁子柔软的、刚盖过了耳朵的黑发:「你放开我吧,两个大男人抱成这样,成何体统?而且你嗅不到我身上的味道吗,我……今晚还未洗澡,刚刚又是跑过来的,一身大汗……」

「嘘,让我静一下。」郁子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邵鹏渐渐觉得肩膀微微湿起来,他看不到郁子那埋在他肩膀的脸,也大致有个底,又回复了嘴贱本性。平时邵鹏是沉默的,只有面对相熟的家人、挚友,嘴巴还臭过楼下的坑渠,从他口中出来的话比毒蛇的毒汁更毒:「刚说了那些恶心话,就算是友情优惠,明天早上你就给我忘了它,不然我就在学校跟人说:我们小郁子平常就是个小美人,哭起来还真个是梨花带雨……不不,应说像那一树梨花压海棠中的那朵娇艳小海棠,哭得那个我见犹怜……」

郁子没有说话,可是闷笑着,肩膀都耸动起来。那晚,邵鹏一直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如果换着是一男一女便妥当——可他们两个大男生,抱得紧紧,其中一个疑似在哭——而事後连当事人郁净文也说搞不清那刻为何就流出男儿泪了——他感到必须说点什麽话,破除了这古怪的气场,所以尽在唱独脚戏、说浑笑话,还是洗不去那种淡淡的怪异。

那种世人称之为「暧昧」的东西,那种不适合两个大男人的、细若纤毫,捉也捉不着的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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