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13

正文 匪友也,永以為好也 — 13

过了一段日子,邵鹏终於知道邹从改变的原因,真是俗到不行——有女朋友。他女朋友就是在开放日为他递上胶刀的女生,叫做凌雯洁,大家叫她「柠檬」,因「凌雯」谐音Lemon。柠檬本来是个胖女生,肉圆圆的,在班里也是被排挤的对象,邹从中二升上了普通班,便与她相识,大概是同病相怜,兴趣又相近,过了中二第一次考试後,两人便默默在一起。

他们一起做运动,在网上找瘦身餐单,据邹从後来说,他并不真的想减肥,只是柠檬想,他才陪她。邹从很能迁就人——只要他在乎那人。所以,去到中三下学期,两人都脱离了胖子行列,男的俊秀,女的可人,倒是一对金童玉女。

这事是邵鹏上到中四才知道。中四时,他进了文科精英班,而邹从跟柠檬也升上同一班。其实在开学前,邵鹏就有心理准备了:学校每到暑假,便会将分班结果放到网上,他每年放暑假都会上去看看,下年自己上的那班里,有没有「邹从」跟「郁净文」这两个名字。他跟郁子自小学以来就年年同班,真是冤孽,而邹从,则自从中一後就再没同过班了。每次他打开分班名单的档案,明明阅读速度很快,可还是默默对着word档,按着键盘,一行一行地扫下去,以免看漏眼。每年,他由头看到尾,看不到那个名字便宽心,又怅然若失。

但这年,他终於看见这名字,说不出到底是如愿以偿,但心里翻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立刻按下右上角的红叉叉关了档案。思前想後,又重开文档,跳到去「邹从」,他姓氏的英文串法是Chau,而邵鹏的是Shiu,所以邹从的学号比他的靠前很多。

「妈,我这年跟那个人同班了。」邵鹏以一种抱怨的声调说。

「谁?邹从?」

邵鹏只哼了一声。

「你不想理他,到时候当他是个透明人就行啦。」

邵鹏伏在电脑桌,腰一弯前,发得像个面团的胃腩便松弛的挤出来,他低头一看,有弹性的裤头紧箍着胃腩与肚腩间、应当是腰部的位置,而裤头带下又绷出一圈肥肉,他便抓抓上面又拧拧下面那团,别人说女子柔若无骨,他说胖子才软若无骨。

「妈,你觉不觉得我有点胖?」

这下,邵鹏的妈妈没有回答,只报以一阵猖狂的笑声,气得邵鹏的老脸一阵热。

当晚洗澡时,他侧身照着厕所里的镜柜。镜中,他用尽每分力气缩起胃跟肚,可一手摸下去,还是软软的一团肉,整个人像只巨大的啤梨,不期然想到邹从那宝蓝色毛衣下又紧又细的腰。他们这种年纪的少年,有不少的腰还比少女更瘦,只是像块平板,没有女性圆滑婉转的曲线。邵鹏在空气中伸直手臂,摇几下,肥肉如日本和服的阔袖,他苦笑。

就是在那年暑假,他开始去公园跑步。恒心不大,也不是每天去跑,但因妈妈在前两年患了糖尿病,饮食必须极清淡,在这两年里他陪妈妈一起节食,已略比中一时清减。家庭医生也恐吓过他们母子,说若邵鹏再不减肥,有可能遗传了母亲的糖尿病,如在少年时期发病,便得终生打胰岛素针,真如一道惊雷劈入邵鹏脑海。

他不断跟自己说:他减肥只是怕患糖尿病。可是,促使他真有决心出去跑步的,还是开放日时邨从给他的冲击,只是邵鹏没有对任何人承认过这事实,久而久之,连自己也相信了这个大话。最後,还是他自己看清楚,逃避不能助他忘记一个人,只有抽丝剥茧地审视过往,把他对邹从的不应有的感情都承认了,才有可能放下一切。

他很清楚,早在中一,便将邹从看作自己最亲近的人。早在中三,不管他想不想,就已将邹从样貌刻入脑海,以至十年廿年後,还会记得那个来自上海的少年,有一双细长如丝,或俊或媚的眼睛。

苦苦等了一个暑假,邵鹏在课室里见到邹从,以及他那个又瘦了一点、丰满娇憨的女朋友。邵鹏总是趁邹从跟女友聊天时才看他,因为他不想邹从知道他还在乎他。中一那些事,都太傻,只有邵鹏自己死心眼才记得,要说个中细节亦泰半忘了,印象只停留於邹从与他决裂的第一天。可是,若要邵鹏若无其事地上前搭讪,又做不到,唯有当作不认识他。

「邵,你中一时不是跟阿虫很要好吗?怎麽现在话也不说半句?」韦迎以手肘撞了撞邵鹏的胸口。还是靠着严莠的网络,邵鹏才识得韦迎跟童若潭。韦迎是个清秀的男生,却烦如管家婆,从交功课交通告,以至冬天穿多少件衣服,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要是他生为女人,倒真适合当个全职妻子。这样的他偏偏有个邋遢又善忘的女友,还是青梅竹马来着。

「都隔了两三年,我现在不太认识他了。」邵鹏含糊地说,关於他跟邹从绝交的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郁子也不知。一来他一个男生,不好意思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渲染成文艺大悲剧般、四周唱出去;二来他把这事当作他跟邹从间的秘密,觉得被第三者知道,就破坏了。

「再说,我都有你们便够了,」邵鹏如鹰般张开双臂,便把严莠、韦迎、童若潭跟郁子几个男生都纳入怀中,弄得他们一阵恶心,一边挣扎一边疯狂地笑闹,在一片散漫的开学日里,也不显突兀。只有在声音的包围,邵鹏才能把邹从从心里、眼里完全挤出去,所以在这年,连郁子也说邵鹏整个人变开朗了。

「我一向都是个乐天小男孩,在你面前我一向如此,」在课室,邵鹏揽着坐在身旁的郁子的肩,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郁子身上:「只是我现在不再只将这一面给你看,也给全班的人看。」

「你不怕我吃醋?」郁子说这话时,又拿那双多情的黑眼睛觑着邵鹏,嘴角含笑:「我想你只在我面前开朗、只在我面前罗唆。」

邵鹏知道郁子又在开他玩笑,一时来劲,抱紧郁子的腰,坐到他大腿上磨了几下,笑着说:「好啊,那我下次见到你家那位,就把你刚刚说的话都对他说,看他以後还让不让你上他的床。」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不忌讳亲密举动,不时还会坐在另一个男生腿上摇,女生看了就说他们「搞gay」,大家只是觉得好笑才这样玩,当然有时不觉意磨出了尴尬的反应,两个男生便会立刻分开来,女生不明白其中细节,只有两个男生私下互望对方,报以尴尬又好笑的表情。

但邵鹏跟郁子从来不会玩出这种尴尬的反应。一来邵鹏对郁子没有慾望,正如一个男孩再好色也不会对母亲产生性慾那般,在某些人面前,再强的性慾也会自然熄灭。郁子是他的好兄弟——不,是比兄弟跟好友更要亲的亲人,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性慾。二来,郁子身边的情人从无间断,慾望得到充足的发泄,也就不会那麽经不起玩闹了。

郁子听了邵鹏的话,两手圈着邵鹏的粗腰,低声说:「你就说呀,我要再找另一个回来也不难。」

「你傻的吗?」邵鹏这才从郁子的大腿下来,坐回去自己的位置,半是认真:「你也该收一下心,找个好对象。不是说要一生一世,但至少要认真地交往。不然你看你现在,就像只迷失方向的小鸟在森林里不断地飞,胡乱停在不同的枝头上,从来不作久留。难道你不累吗?」

「在一棵树停留太久,筑下一个老巢,住惯住熟了才突然要搬家,那我要适应新一个巢,便很难了。」郁子若有所思地说,邵鹏也就不逼他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轻说:「郁子,等你找到值得你停留的枝头,记得让我看看,我才放心。是男生或女生都好,最重要是你自己喜欢,知道吗?」郁子只是「嗯」了一下,忽尔伏在桌上闷声不作的,任邵鹏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他柔软的黑发。

正百无聊赖,邹从和柠檬又出双入对,踏入课室,不知是他先看邹从或邹从先看他,反正邵鹏一早撇开眼,假装专心致志地撩着郁子的发,手劲也变得温柔许多。郁子本来把脸埋在一双胳臂间,这时忽然露出一双眼,从臂缘偷窥邵鹏,所见到的便正是这麽一张平静而专注的脸。

邵鹏过了一阵才注意到郁子的眼睛,那双眼凝着水雾,使邵鹏想起年幼的郁子,也有这双乌溜溜的、没有任何复杂思想情感的大眼,胸中充斥一股怀念,捏了捏郁子的鼻梁。郁子敛下双眼,轻轻的闷哼了一声,脸痒痒的,往自己的胳臂磨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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