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望着他，方翊安的表情很正经，不像开玩笑，只是感受对方的人生又能得到什麽，人生依然是他的。可能见我迟疑，方翊安突然伸手勾着我的头，按在他肩上，这举止我不明白，要我放轻松吗？
「今晚的星星很漂亮，」方翊安突然说话，仰头望着夜空，「我记得小时候跟爸妈来过花东一次，这些年玩台湾或出国，却不曾想过再来花东。你呢，以前来玩过吗？」
「也是小时候来玩的，我爸还没离开之前，因为太小根本没花东的印象，後来就更不可能再度造访。以前家里穷，没钱旅游，现在有点钱了，却被房贷压得不敢乱花。我现在只会让我妈跟她妇女会的朋友每年至少旅游一次，反正我还年轻，享受这些还不急，跟公司安排的旅游去玩已经够了。」
我的头靠在他肩上，突然觉得跟方翊安麽轻松交谈也不错。我想跟他之间欠缺的就是轻松吧，尽管他之前努力想尝试简单的朋友关系，但每一次的靠近，他依旧遮掩不住自己对我的心意。
「人还是需要轻松的。」方翊安转头朝我一笑，他的气息直接呼在我额头上：「升高中时我进入父亲的公司学习，他工作的一面令我慑服，但我爸也因为如此，常常忙到三更半夜，结果换来的只是我母亲的抱怨，三不五时都在吵。後来我爸退一步，逼自己学习放松，生活品质就改善不少，连工作也格外有干劲，我爸当初也始料未及，常跟我们说幸好他当年清醒得早。」
「你也可以啊，干嘛积这麽多假不给自己悠闲的时间，你既然都舍得让你母亲出门旅游，也该自己亲自陪伴她。你是还年轻，可是长辈已经不年轻。像我爸就说，物质并不能换来全部的快乐，也不能交换亲情，虽然是家人，但不表示单靠血缘羁绊就能维系，一定要花时间相处。」
「你跟别人真的不一样，别人是妈宝，你是爸宝，开口闭口都是你父亲。」我笑了，头抬了回来。
「那是因为我爸是天下间最好的爸爸。」方翊安开心笑了几声，眼神流露一股崇拜之情：「念国中的时候我突然很爱玩，变得很叛逆，认识一些不爱读书的朋友。那时觉得跟他们一起玩很酷，抽烟夜游翘课什麽的样样来，好几次被我爸逮着回家，押着去学校。」
「然後呢？」我突然好想多了解他，想多听他的声音，急急追问。
「然後我就对爸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就跟连续剧演得一样，说我就是不爽念书，讨厌那些书呆子，那些人才是我的朋友之类，我八成也是有样学样，以为这些话说来很酷。反而是我妈痛打我一顿，边哭边骂，可是我一点也没清醒。」
「你父亲一定很失望吧。」
方翊安大笑几声，紧紧盯着我：「如果我爸光是那样，我现在肯定不是这个方翊安。他什麽都没说，在最後一次又逮到我翘课，我以为他会押着我去学校，没想到他却只是带我去大吃一顿，上他朋友那里叙旧。一整天他带着我东走西晃，我翘课、他翘班，去他会去玩的地方，什麽钓虾场之类的，很晚他才带我回家。在家门前，我爸抽了根烟，还笑说不能让我妈知道，接着也递给我一根，就这样我们父子接连抽了好几根。」
我好奇了：「你父亲到底要做什麽？」
「後来他熄掉烟之前，只轻描淡写对我说，不用把他当父亲，就当朋友，我们父子间的感情有友情来凝聚会比其他父子更稳固。」方翊安说到此，脸上的神采又更明显：「我望着他的背影进家门，那时我还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就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努力补回课业，逐渐收心。很奇怪吧，也不能说清醒，但我的心就这麽回来了。」
「是很奇怪，我也不明白你父亲的用意，但我想他的举止一定是看出你到底需要什麽，然後不动声色将你带回来。」我笑了一声，心中暗暗羡慕：「这就是大人的智慧吧，然後教给孩子学习。听你这麽说，你父亲真的是很棒的一个人。」
听到我称赞他父亲，方翊安似乎很开心：「都是在说我的事，你呢？我也想听。」
「你不也听过一些吗？我没什麽好说的。」我微微抗拒。
说到父亲，我只觉得丢脸，尤其听方翊安这样形容他的父亲，跟他提起我的父亲只会更加无地自容。我打算起身藉词想回房睡觉，但方翊安却莫名将浴巾又小心遮在我身上，紧靠着我的肩，瞧着我仍是一贯的笑。
「容夏，我想知道，因为我想了解你。我父亲成就这样的我，但你也因你父亲成就出这样的你，要说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是靠着自己走出父亲的阴影，你比我更坚强。」方翊安的手已经紧紧握住我，他凝视着我的犹豫，「说出来不一定能面对，也不一定能抒发，但也许是一次你能学习倾吐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我想陪着你。」
我垂下头，心开始逐渐刺痛，抗拒也慢慢加深，我说不出口。这样的过往我从没跟别人提，就连浩明也半分不知，他仅知道我爸妈离婚而已。可是面对方翊安，莫名涌来的熟悉就让我勾出心底深藏的回忆，如今他还想知道更多，我不知道能不能逼自己全盘面对过去。
「你要走出来，痛苦才有出口宣泄。不用对我防御，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会跟你一起感受，如果期间你受不了，就把自己当成我，想想我的父亲。我们的人生这一刻已经换了，你就代我说出我的故事。」方翊安抬起我的头，我的呼吸渐渐加重，愤恨开此丝丝流泄，他感觉到了，双手包容我的手。
我凝望着他，半晌终於开口：「七岁那年......」
我的思绪开始回到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