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早上,奉容还是把她拎回泠家了。
那时候城门刚打开,市集还没有开始运作。
他们站在泠府前,应门的是一个刚睡醒的小厮,看见是奉容,匆匆进屋唤醒了泠芳华。
他们坐在大厅里,等着了泠芳华,遥光自是少不了一阵奚落。她感到泠芳华看着她的眼神很直接,就像是遇见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有着欣赏又有着嘲讽,一双狐狸眼亮得刺眼。
泠芳华慵懒地斜倚在主座上,连衣服都没穿好,外面披着件黑中带暗红花刺绣的大袍,连连打着呵欠,睡意未散。
「奉容老兄,你的好徒儿才来没一天就几乎把我家给拆了。现在她又回来,老弟我心有余悸,怕她把我家大门也毁了呀。」说得被撞的门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语调真诚,但脸上却是挂着另一副表情,不但毫无所谓、毫不紧张,还一脸欠揍得无可挑剔。
遥光坐在奉容身旁,朝他做了个鬼脸。
泠芳华在旁边的茶几上托着头,看向遥光,尾指稍抬指向她,眼睁大了一点,幸灾乐祸地哼道:「哎呀呀。」
「怎麽了?」奉容挑眉,没有回头。
泠芳华用眼角瞟着在他身旁吓到又坐得端端正正的她,不意为然地坏笑说道:「没什麽。」
「总之,拜托了。」奉容起身,不理泠芳华的回答,摸了摸遥光的头,「这次不要再乱跑了。」然後,挥挥衣袖往来处离去。
她安静地坐着,因为她知道,就算再追上去,也不确定奉容会不会再次把她带回来。她本来以为,只要找到了奉容,到时候已经离泠家有段距离,他怎麽也不会赶她回去,可她还是猜错了。
为什麽他就不让她跟着他?
泠芳华打了个呵久,伸着懒腰,「小老虎,去睡觉吧,二爷我还没睡饱呢。待我醒来再跟你清该清的帐。」话毕,他着一旁的婢女带她回房间,把她好生安顿,自己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神圣的睡眠。
帐?是指他的马吗?
泠芳华说过,长云是他很喜欢的马。今早,她本来打算叫奉容帮忙找找看,可是奉容却说,别找了,那马一定不知跑到哪儿去,不可能找得着了。
也对。
反正老马识途,长云是匹极有灵性的马,说不定过几天就会自己回家了。
话虽如此,她对泠芳华,还是感到一点点抱歉。
遥光到了房间,却没有睡觉。泠芳华分给她的房间很华美,虽说不上大,却小巧玲珑,窗外是秋风带走叶片後的光秃枝桠,围着一个小水塘,塘中央立了座小亭。
她坐在窗棂,百无聊赖地等着时间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房里撞入一个身影,破坏了她小小的宁静。
来者是泠家唯一的闺女,泠琉结。她一身黄衣,衬得那胜雪的肌肤晶莹剔透,头上几枝珠饰,为简单的发髻添上点颜色。她虽是女儿装扮,眉间却带着英气,右边杏眼下有两颗泪痣。
此刻,泠琉结就这样大刺刺地站定在遥光身前,看着她的目光似是打量,也似是兴趣盎然。总之,就是看得人如坐针毡。
「昨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想不到你年纪小小,却这麽厉害。」泠琉结语调间带着傲气,话句里却带着敬服的意味。她拿起自己一条小辫子,不甚在意地把玩着,「能让我二哥这麽汗颜,你是第一个。」谢天谢地,一肚坏水的泠芳华竟然遇到比他纯情,但手段却出乎意料地更……嗯,高超的对手。
虽说遥光年纪小,其实泠琉结年纪也没多大,今年刚满十五,两人刚好相差四岁。
「我该说谢谢吗?」遥光问道。
「没关系,不用。还没自我介绍,我家里排行第四,叫泠琉结。」
「那……我该怎麽叫你?」
「叫我的名就好,什麽小姐小姐的听着就烦。」
遥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喔,琉结。」附带一个灿烂的笑容。
泠琉结一派淑女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瞥了她一眼,说:「昨天的胆大包天现在倒是无影无踪了,我还要你那彪悍的模样帮我一个忙呢。」她说话时嗓音总时软软的、柔柔的。
哇,帮忙?
「对!」泠琉结抓住遥光的手,紧紧握着,一反之前不太搭理人的模样,目光突然变得楚楚可怜,「我就只能靠你了。」
有人需要她耶!看那目光,泠琉结是多麽的渴求着她的帮助?瞧那双细手用力的程度,就知道泠四小姐没有她不行!
遥光心里千转万转,不自觉兴奋过头,没留意泠琉结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深,她没发现。
「好!我帮你!」
国土之都──洛胥,青龙街。
街上行人都看到两个如花少女。其一穿着明黄纱裙,眼尾微勾,右眼角下有两颗泪痣;另一个身上穿着绿色裙子,与黄衣少女闪缩地躲在大道转角处,东张西望。
……看这模样,他们似乎以为自己的行动很低调。
遥光莫名其妙地被拉到这里,泠琉结把她拉到一间学堂的外面,探头探脑,「琉结,我们在做什麽?」青龙街不愧为洛胥第一街,走到哪里都是人。
泠琉结听到她发问,抬手拍了她的头一下,手上的银镯叮当作响,「别吵!」
她都跟她在这里等了半天了,她竟然连自己得做什麽都不知道,帮什麽忙?
「很好,快要出来了。」泠琉结死死地瞪着学堂的入口,纤手握成了拳,然後,目光如「炬」,甩头看向遥光,「你还懂什麽把戏?」
「啊?」
「像撞人家家门都能做了,我想你帮我整一个人,应该不难吧?」泠琉结微挑柳眉,嘴角含笑,算计的狐狸模样与她哥如出一辙。
「……没问题,交给我吧!」遥光此刻只觉满腔热血,连奉容都没这麽欣赏过她的恶作戏呢!
「你等我一下喔。」遥光低头,在随身的小袋了翻了又翻。
「怎样?那人快要出来了!」泠琉结有点着急,匆匆扫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放回学堂,深怕在自己不为意间让猎物逃脱了。
「行了行了!」遥光手里小心奕奕地从袋里拿出个木筒,笑嘿嘿地看着泠琉结。
此时,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摇着扇,徐徐步出学堂,转身对堂内的人一鞠身,准备要离去。这人的出现点亮了泠琉结的双眼,狐狸眼眸里闪过丝光芒,她把遥光推了出去,「去吧!」
书生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遥光脑筋转得快,马上乘势扑向书生。书生看见有人向他撞来,想也不想便伸手接住来人,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娃。
书生松一口气,温声问她:「你没事吧?」
遥光缓缓抬头,邪恶的笑容蔓延而上,两眼泛着微光,装作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事,谢谢……哥哥。」
书生放开手,摊开扇,微笑道:「街上人多,小心为上。」
「知道了。」遥光点头,然後快速地举起了手中的小木筒到书生面前,在书生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打开了木筒的盖子──
一只青蛙跳上了书生的脸庞!
「……欸?」书生脸上呈惊呆状。反应过来後,连忙把青蛙扯下来,扔到街上一角,脸上满是一片恶心的黏稠。
遥光好像听见,角落传来泠琉结的笑声。
「你!」书生瞪着她,脸上不知是副什麽表情,似是感到不可思议。感到书生的目光,她脸上维持着笑容,更加无辜地回看当事人。
泠琉结手上银镯发出清脆的响声,从角落走出,绕起臂,走到书生面前,娇媚地对他一笑,眼眸微眯,「怎样,喜欢我的见面礼吗?」
「泠琉结?你怎麽会在这儿?」书生见着来人是泠琉结,默默後退一步。二人明显是有过什麽过节,否则他们不会一个在冷笑,一个在冒汗。
「我不能在这里吗?」泠琉结嫣然一笑,美得四周空气随之一顿。她朝书生走近一步,书生又退一步,见这情况,泠琉结再笑,「倒是你,我走一步,你退一步,是要去哪里?」
带笑的狐狸比起任何一种野兽都可怕,因为总没有人能猜到牠在想什麽,一个不留神,在弹指间便随时会丧命。
书生看来像是曾经从泠琉结手上吃了亏,模样战战兢兢,话说出口已经无法在保持平稳,「你想做什麽?」
泠琉结瞟了他一眼,环视四周,确认有不少观众後,把轻软的嗓音提高了点,「我就告诉你吧:『骗女人』这条大罪,就足够你死上十万遍了。同类事情若再次发生,你自个儿看着办!」小小的恶作剧已经是极限了,其实泠琉结也没胆子带千军万马来教训这个人,家里对女儿管教甚严,若她真闹出见血事件,她爹虽没意见,但定会顺着娘亲的意思要她禁足一年。
原本不知就里的群众发出了「我明白了」的唏嘘声。
想不道书生相貌堂堂,又是读书人,竟然会欺骗良家妇女感情。这种人,当然要让他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泠琉结就是要他做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样就算她不能出手,也有更多人替她出气。
「我……」书生百口莫辩。得罪一个女人,就相等於得罪京城大富之家的四小姐;得罪泠四小姐泠琉结,就等如得罪了天下所有的女人。
要知道,像泠琉结这种见义勇为、敢想敢做的女子世间稀有,天下女人因为她的自强而依赖她,不无道理。
怎麽这女的消息这麽灵通?书生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我不想看到你,自个儿滚吧。」泠琉结极为平静地说着,然後拉起遥光,转身离开,留下百姓茗茶闲聊话题一桩。
遥光到始终於发现,泠琉结根本就是她心中的典范!
事後,泠琉结表示,对遥光的恶作剧感到很满意,虽然攻击力不大,但替她顺了气,所以要与她做朋友。
遥光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一段女性的纯友谊正式展开。
而此事之後的结果,洛胥城里大街小巷也有听闻──
那书生好像没有在洛胥出现了,一阵热闹过後,京城茶余饭後的话题转了又转,又回复到没事一样。
至於遥光,则经常被泠四小姐拉出去进行对男人的复仇行动。
只道泠家众人听着了,都不约而同地暗自叹气。
奉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