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光的右肩被华春山的银蛇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差一步就会一生缺了只胳膊。
只可惜,银蛇让遥光一命呜呼的计划却在奉容饱含杀意的手掌下划上了败笔。牠只来得及在遥光的肩上咬了一小口,连毒素都未来得及激发,就先遥光一步跟华春山说再见了。
奉容也许未曾想过,自己在那一瞬竟然会出手如此快、如此狠,甚至连他自己,也未见识过自己这样的身手。
现在想来也是一阵後怕,要是他出手迟了呢?他当时赤手空拳,只要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怀里就可能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她。
那一刻,他几乎要把昏厥的她摇醒,对着她的脑袋狂吼:为什麽要跑出来?为什麽要挡在我身前?怎麽就对自己的生死这麽有自信?
也许是生命中太久没有出现过在心中有一定份量的人,不然,他怎麽会这麽害怕失去?
他不再是昔日幼小的他,要走到今日,他肩上背负了很多重担,并时刻都提醒自己,一刻都不许忘记。
从没想过人生中会多一个包袱的他,竟然遇上了一个意外,一个颇为甜美的意外。
八年,遥光在他身边已经有八年时光了,现在的她,就好比他的亲人……
对啊,亲人。
「嗯……」床上的她发出一丝夹带着痛苦的呻吟,终於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右肩处隐隐传来麻痹着神经的刺痛,甫张眼,面前是奉容少见到近乎稀罕程度的冷酷脸容。
虽说受伤後一睁眼能看见美男子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可是带着冷意的俊容,连她右肩上的痛感都冻结了。
太、太可怕了吧?
没有任何表情的奉容,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麽。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个木偶,生气时不怒吼,悲伤时也不哭泣。就这样,静静地、冰冷地注视着她。
她决定先试探一下,於是怯怯地开口:「奉……师父……对不起!」忘记了自己躺着,还傻傻地想做低头鞠躬的动作,结果牵扯的右半边身子一阵剧痛,「啊……」肩上疼得她快要死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呀。」默默地生着气的奉容绕着双臂,倚靠着房里一张小木桌,抽出木椅坐下,沉默一会才吐出一句话语。
「对不起……」遥光垂下水灵的眼眸,细长的眼睫遮住她脸上那光点。
那时候雪地银蛇几乎就要把奉容吞进肚子里了,她也会怕,怕失去那个已占据她一半人生的人啊!
说什麽让她好好待在一处,自己则去拿冰蔘,这种危险的事情,她怎麽能真乖乖伫在那里,看着他受伤流血?
她在转醒前最後的记忆,就是银蛇那双野性的琥珀色瞳孔,还有巨大蛇身下的他。
看着属於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他那白衣上,漾成了花一般的红印,像极白雪之中盛放的红梅。她赫然发现,那时,他的表情,自己竟没有任何印象,到底她是来不及细看,还是已经忘了?
还好,只要他没事,她就满足快乐。
这八年走来,她世界的重心一直很简单,就是他。
那个从未对她倘开心扉过的他。
「那条蛇很危险,一个不留神,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遥光,我的徒儿,你真舍得。」他的语气有点闷闷的,即便这该是一段冗长的训话,他也说不出什麽。
对,她差点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怎麽可能舍得?她更舍不得的是看着他流血也什麽都不能做。
遥光眨了眨水润的双眼,奉容看上去好像没那麽生气了,为趁这个机会拯救两人的气氛,她问:「那……冰蔘呢?有好好带回来吧?」
奉容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指向身後窗台放着的木盒,「在这里。」
「喔。」她点头,然後……
静默。
太、太尴尬了!她在床上扭啊扭,再开口:「那……师父,你没受伤吧?」
听到她的问题,奉容身边的空气骤然冷却,显然发问的人选错问题了。
一滴冷汗滑过遥光光洁的额际,她抓起被子,紧紧地包着自己,抵挡住奉容所释放出来寒气,抖了抖,闭紧了嘴不敢再开口说话。
冷气萦绕着奉容转了一圈,然後他微合上眼,轻叹一声,然後佯装的冰冷淡薄了许多,只见他回复温和的笑容,虽然很淡,却让她放心了许多,「你失血太多,睡了两天,这麽长一段时间没动……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她从被子里露出精灵的双眼瞅着奉容,小心仔细地打量,在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後,露出了整张脸,笑着回道:「好!我的关节都要发霉了!」
奉容见她精神奕奕的模样,就算再生气又怎样?那还不及现在生龙活虎、在他面前活蹦活跳的她来得重要。他一笑,站起了身,走出房门。过了一会,只见他又捧了个餐盘回来。
「在出去之前,先吃饭补充体力,再喝药。」
遥光的眉头皱了皱,皱着鼻子问:「不喝药可以吗?好苦。」
奉容放下餐盘,瞥了她一眼,「知道苦就不该乱冲乱撞。来,吃。」
遥光见逃不过大难,扁着唇,忸忸怩怩地下了床,爬到餐桌,看到桌子上的菜色,只觉更加苦不堪言。
白粥,一碗。黑乎乎的药,也一碗。
这太过份了,连拌粥的小菜都没有!
她哀怨地看了奉容一眼,「师父……」
似是知道她所想,他也回看了她一眼,抬手,把饭碗放到一旁,很体贴地笑道:「不饿吗?那先喝药。」边说边把药碗推前。
「……」这……
哼!哪有做大夫的会胆小不敢喝药的!遥光,你要加油啊!
自我鼓励一番後,抹去眼角的泪珠,巍颤颤地拿起了饭碗,终於风卷残云地把粥喝完,然後二话把说,紧闭上眼,仰头一口把药乾了。
天,她好勇敢,呜呜……
奉容见她一脸视死如归,安慰地拍拍她的脑袋,「好,我们去玩吧。」
出了屋,遥光才发现,她住的地方原来是华春山上一个小村落的一户人家里。这间木屋麻雀虽小,却乾净朴实,主人还很友善,找来了两块不要布制成了披风给他们二人御寒。
那日奉容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这条最靠近的小村落。说是最近,用轻功也需要上半天的时间,他替遥光点穴停止了肩膀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尽管如此,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来到村子的时候,竟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
受伤的若是像奉容一样有深厚内力的人,有真气保护少说也可以熬个三两天,但遥光不同。奉容说过,她先天体弱,虽然後天有在小凰山的培养不易生病,当初在森林时也什麽草叶都乱吃过一通,可每次生病受伤流血都随时可能拿走她的小命,却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
屋子的女主人叫阿乔,偷偷跟她说,那天奉容来敲他们家的门,脸上什麽血色的没有,几乎比她还要苍白,额角也冒起汗来。脸上虽然带着笑容请求让他们借宿,但是那笑意却没真正到达眼里。深沉的眸子里反而带着少有的慌惶。
听到这里,遥光心中有点暖暖的,奉容终究是在意她的,嘿嘿。
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他,为了她飞奔了好长一段路、流冷汗,还在她醒来後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麽,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
阿乔还以为,他们是两夫妻,笑着说他们男的俊女的俏,是郎才女貌。
那时奉容没有反驳,对着阿乔笑了笑以後,便带她出去了。
结果奉容来到这村子旁边的冰湖,拉着她坐下来。
她紧抓着披风冷得发抖,丝毫不明白他的用意,跟着坐下来之後两人却什麽话都没说。
坐了好久,她终於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在等什麽?」
奉容仰头看天,此时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他侧目看她一眼,「嘘,再安静等一下。」
她看着奉容那鬼斧神工的侧脸,其实挂着温柔笑容的他很好看。到现在她最忘不了的是,当年初到萧然居的那一个夜晚,他抚着平常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的神色,眸子里有着的夹杂着哀,夹杂着怒,夹杂着痛,若果当时的她是现在的她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上前抱住他,不管他要不要。
现在身边的他,全然没有那刻的脆弱,淡淡的笑,点缀了漫天星华。
星。
遥光眼角捕捉到天边划过的星屑,把视线从奉容处移开抬头看向天,一霎那的光景教她着迷。
「哇……」她的嘴张的开开的,一只小手兴奋得不觉抓住了奉容垂落在身边的衣袖。
是流星雨!
灿烂的星辰划过大半片夜空,使漆黑的夜幕一瞬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教人醉,让人迷。
奉容低头,看着她因眼前景色而高兴得连嘴角都合不拢的模样,觉得救回她是他的幸运。
在他眼中,最亮的并不是星,而是她那双比星更要亮的眼睛,无时无刻流露着温和的暖意。
流星雨落完,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很高兴地指着天的某一处,高兴地嚷:「师父你看!那两颗星好大好亮!」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嗯,是呢。」
「那两颗星是我发现的耶。我要帮他们改名!」她跳起身,激动地挥着双臂,「就叫……遥遥星和容容星!」
……呃,她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如此童心未泯。
可是她知否,他送给她的名字,早已是一颗照亮每一寸土田,以及他心田的星宿,摇光。
他也站起身子,宠溺地轻拍她的头颅一笑,「好,就叫遥遥星和容容星。」
终年下雪的华春山,一瞬间好像迎来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