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古的聲音 — 8

正文 遠古的聲音 — 8

你快乐吗?

看着对面陌生男子用餐完毕正准备离座,良子的问题差点脱出口。

但她忍住了,就这样一整晚,她再度压抑了自己,彷佛成为一种恶习。她视线停留始终在对面用餐的人身上,观察他们来来去去,观察他们每一张不同的脸,他们就像是画了不同的粧,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外在变了,唯一还残留的特点——刹拿间样饱足的表情——仅是刹拿。

何时这世界已经被快乐主义充斥呢?人们习惯逃避痛苦,而不是接受它,就像她以为不快乐会是一种悲剧一样,所以她选择转头。

不快乐该是一种坏事吗?佛洛伊德功利主义的精神分析学,给了一种最现实的的说法,人们为了逃避当下的痛苦,追求未来的快乐,会依据快乐原则而有所抉择,那些慾望就潜在心里深处,或隐或显。但她因此得到真正的快乐吗?倘若忘记了也许不堪的过去,成功逃避了痛苦,那蛰浮在心里的忧伤又从何而来?如果记忆是一种信仰,她是不是背叛了生命中赖以诚实的信物呢?

这是良子真正意识到的问题,她的无知并没有带来快乐,换个角度思考後,也许她该接受过去的不快乐。

那晚之後,她一直将小蜢送给她的草虫带在身上,成了她贴身信物,虽然青绿色草虫已经枯黄,可是她并不在意,也不试图挽留什麽,心里已经默默接受万物流逝的变化。她将那晚和小蜢认识的经过告诉了锦绣,也说出她内心的想法,她必须试图找到一种方法,脱离困境。

锦绣已经许久没来到良子家作客,她显得有点轻松愉快,又像是记者一样不断勘查、找寻什麽证据,带着关怀大於好奇的成分处处留意良子家细节变化,等到她终於留意够了,才安心地深陷沙发,悠悠地说:「记忆可以被信仰吗?你知道科学实验中已经证明许多方式可以扭转人们的记忆,也就是说记忆是不可信赖的,同样一件事情的发生,每个人只会选择他想要记住的细节和重点,甚至夸大,也许美化它、也许丑化它,甚至在各种暗示下,加油添醋。」

「你意思是,我不该在意记忆吗?记忆都是虚假的?」

「不是这样说,我只是说这是记忆的本质,也许世上所有万物都是如此,一旦经过时空,很多物质性的东西被抽离後,没有什麽是真的或是假的,没有什麽是对的或是错的。」

「我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我到底在意着什麽。」

「有些人在意考券上的成绩,有些人在意父母的反应,也有些人毫不在乎,这是每个人价值观的问题。在可是你意的事情你不敢说,还常常放在心底,有时候,我都会想在你身边,还有谁你可以信任,你甚至对我都非常保留。」第一次诚实说出对良子的看法,锦绣有点担心良子的反应。

良子只是沈默,和朋友相谈时,总是不避免的会谈到自己缺乏信任感的事情,以往她都敷衍而过,可是面对锦绣,她沈默了,她没办法用藉口敷衍她。

「我知道你很缺乏安全感,可是你却不是更保护自己,而是常常让自己深陷更危险的地方。」例如收容某个流浪少年,可是…锦绣发现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良子家没有任何另一个人存在的事物或是气息,「你不是说你跟那个人住在一起,人呢?」

良子无奈又悲凄的一笑,她举起双拳然後突然放开,比出泡沫消失的样子,明显表示「藤壶」已经不在了。

「从那一晚失约後,就连夜逃跑了?」锦绣觉得有点太扯了。

「嗯,他消失了,所有的东西他都带走了,东西该回位的也都回位了,甚至他的房间跟他刚来的样子一样,有点奇怪,跟当初一模一样。」良子不断低语着「一模一样」四个字,她有点受到打击,但随即又跳回现实,坚定地说:「可是他确切的存在过,我很肯定。」

「我知道是真的。」锦绣相信她,但她有点忧心,一种巨大的不安逐渐扩散。

良子收起了难过,转移了话题:「从明天开始,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我想回老家一趟。」

「老家?你很少跟我说你老家的事情耶,发生什麽事情了吗?」

「我爷爷已经瘫痪十多年了,最近身体很不好,可能随时都会走。」事实上,她和爷爷感情十分生疏,她上了国中就尾随父亲来都市发展,父亲满心期待拥有更好的生活品质,後来一切也都果真如父亲期望,经济不再那麽困顿,只是和老家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几乎很少有所回应。她猜想过父亲和爷爷也许有过什麽心结,可是她忘了那些症结点,一切从搬到北部後,全部重新出发。

「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她也会回去吗?」

「她会晚点到,因为工作上没办法临时作交接。」良子的妹妹嘉桦是个理财专员,她们虽定时联系,但也没有太大交集。嘉桦常抱怨良子性情太过冷淡,一点也没有亲人间的热情。

「你爸前几年也过世了,如果你爷爷一走,你不就是真的成了孤儿。」

「现实就是这样,以前发白包给别人,现在是收白包,我们都逐渐走到看生老病死的阶段了。」

「有没有没想过,例如从你妹或是你爷爷那里知道你所遗忘的事情?」

「我妹差了我七岁,当时她记不了什麽,至於我爷爷…,他年纪很大了,我不了解我以前跟他关系如何,而且事隔太多年了,我们几乎像个陌生人。」

「小学同学呢?小时候的邻居?或是其他亲戚?」锦绣不死心,她凡事追根究底。

「我老家那一带早期是工业发展区,後来被政府徵收,变成垃圾掩埋场,邻居早都搬走了,现在我的老家也不是当初的地方,只是搬到附近。当时我父亲和爷爷是住在一块,亲戚间往来很少,我爷爷和我父亲分裂後,我爷爷一直靠着一些补助金过生活,有社工会定时去照顾他。至於小学同学…事实上,我前阵子有遇到一个男同学,可是我忘记他了。他甚至还打了好几通电话提醒我,叫我要想起过去。原本对於过去我就很困扰了,是他点燃了这一切。」良子决定不那麽吝啬分享,她想试着诚实一点。

「那你直接问他不是比较快?」

「他不说,他是不说,却又期待我解脱他的痛苦。」说着,良子也动怒了。

「真是奇怪的人,不会是初恋情人之类的吧,那可就尴尬了。」两小无猜的恋情总是比较令人侧目,联想起来也简单的多了。

听到锦绣的猜测,良子双颊微微发红,她确实对黄柏森有过一时的绮想,但那是现阶段燃起的感情,不代表过去有过什麽。也许小学时他们是敌人也不一定。

「老实说我很担心你。」锦绣不想隐瞒自己的忧心,她思考後,大胆决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这一两个礼拜刚好各个学校的期中考,我请其他老师帮忙监考就可以了。」

「锦绣…你对我真的很关心。」

「当作一种旅行吧。」锦绣咧嘴一笑,一排洁白牙齿发亮了起来。

良子真心感激锦绣,事实上她对回到故乡是有一点胆怯的,觉得一切都好陌生,却又那麽熟悉。她觉得人的际遇很奇妙,当她失去藤壶时,锦绣就会来弥补这份空缺,当她想不到其他方式接触小瑷时,小蜢却出现了。

良子一直试着改变自己去学会分享寂寞,她并不贪求快乐或者虚荣,她只想真真切切明白,自己需要什麽,她想要充实,她想要真正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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