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我的体重又下降了五公斤,大概是因为食慾差一直没有进食导致的吧!这几天不管是医院提供的餐点还是南买来给我的便当我都难以下咽,吃几口就会吐的满目疮痍,南看见这些场景後就崩溃了,她拼命的向我道歉,眼神慌乱的彷佛迷路的孩子,在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寻找那个曾与他手牵着手的母亲。
南为了让我顺利进食做了很多事,她找了很多我爱吃的食物,然而同样的剧情却是重复上演,到了後来她放弃这个艰难的任务,也不再提起与吃有关的事。
我狠狠的伤害了她,但这是个无法避免的伤害,未来她势必会遇到与之相同程度的痛苦,甚至更加难受更加难以释怀。
我没有抵抗的权利,我也没有保护南的能力,向前进与往回走都会造成无法比拟的伤害,除非我找到了时光机,回到那个不可逆的过去,告诫去年夏天的许廷凯他不能爱上任何人,告诉他他并没有资格爱一个完整无缺的灵魂,让他绝望。
窗外的海颜色又更蓝的一些,我打开窗户後一旁纯白色的窗帘慢慢地纷飞起来,沁凉的海风吹进了室内,我躺回病床看着窗外的海岸,想起了在上一个病房的回忆。
当时的我不在乎时间流逝了多少,所以日期、月份我基本上都是不在乎的,然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打开窗户让风将窗帘轻吹而起,当风掀起的那廉纯白的边缘时,偶尔会有几只蝴蝶翩舞进入室内,我很喜欢那个瞬间。
牠们就像外面世界派来传递讯息给我的使者,每当那个时候我总能真切的感觉到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从牠们飞舞的姿态我就能感受到活力。
牠们就是我的世界。
如今我换到了这个靠海的病房,微风吹拂的瞬间不再有蝴蝶的相衬,但是我已经和从前的我不同了,就算没有那些轻飞的翅膀,我也能深刻的体会到我是真的活着的。
也因为这个体会,几天後我用意志力抬头看了最新的MRI扫描图,一开始其实我是看不懂的,但经过庄医生的解释之後,我变得好慌、心乱如麻,甚至我以为下一秒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人的生命有多脆弱、有多短暂是我们无法料及的,就算我知道我的死期将至,我还是无法接受那天与我如此接近的事实。
「你不是医生吗!!」我揪着医生的衣领,朝那个老迈的身躯怒吼,「是医生就治好我啊!!」
我因为无力而跪下发软的双腿,手依然紧抓着那件纯白的医师袍,「求你了……救我好不好……我还想活着啊!我还想和南在一起啊!」
我曾预想过一百种当我明白自己生命长度时的反应,冷静接受、心情低落、生气怒吼……等,但现在出现的却是第一百零一种,因为渴求一份生命、一个明天,我跪下了。
情绪无法因自我催眠就退却,就算明白我没有资格爱、我一定会死,我还是会抵抗,尽管只是苟延残喘。
他不说话,只是缓缓的蹲下来然後拍拍我的肩膀,那是他力所能及的极限了,而我的极限就是哭,哭只是我寻求自我的一种方式,但在哭过无数次後那卑微的自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渐渐的,我只剩下一个会流泪的空壳。
那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好多好多的假设。
阿辉有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和他在一起南说不定会比较快乐,和他在一起南说不定能看见更多的世界。他的生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定会比我长久,他能陪南走的路一定也更远,可是我不想把南让给他,我想活着,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爱一个人。
为什麽病魔选择了我?在南出现过後我在漆黑的夜里望着海洋问过无数次,我不是坏小孩、我没有偷过东西、我有乖乖的接受治疗、我不曾偷跑出医院……,告诉我好吗?我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如果是因为我挑食的话,那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把每一道菜都吃完,所以拜托,
「让我活着好不好……」原本紧抓着医师袍的手已经垂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我看着那些被我抓皱的痕迹逐渐的模糊,「……好不好?」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与不好的问题,也不是庄医生能决定的问题,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麽?
如果可以,我很想剖开我的胸口并掏出那颗残破的心脏,将它以限时挂号寄送回天堂,等待上帝换一颗完好无缺的、热血沸腾的心给我,在那之後,我会将那颗鲜红色的灵魂装回原处,将胸口细心缝合接着等待它癒合、等待它再次跳动。
最後,我成为了一个能跑能跳的孩子,每天认真的上课,放学後与家人共进晚餐,甚至我还可以感受汗水淋漓的滋味、体验刺激快活的人生。
【但这终究只是个假设,假设句最残忍的地方就在於,它永远都只是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