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白 — 獨白12

正文 獨白 — 獨白12

12

她原本挑选的是一件鹅黄色的连身裙,这个颜色搭配她不喜欢晒太阳的白皙皮肤刚好,然而选定衣服後,在门口的鞋柜上看了看,又觉得没有可以呼应的款式,最後她走回衣柜前,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後,改挑了一件颇有成熟气息的宝蓝色洋装,这件洋装是她前几天跟郁青他们聚会结束後,在东区的路边摊买的,虽然只是便宜货,但质感、剪裁都不错,几百元的衣服,在她身上能穿出几千元的价值。

徐子尚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这样也好,她可以省下很多必须交代的情节,连不久前才分手的一段感情也可以不用讲。但说也奇怪,照着镜子时,小桐很努力看看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眼神,为什麽在这张脸上完全看不出失恋人的悲伤呢?是不是因为她是抛弃别人那一个,所以才不感觉到痛?她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在路边忍不住痛哭失声的感觉,但那并不是因为失去一段爱情,那是为了愧疚与亏欠,而哭过之後,她之所以能够很快地又站起来,继续过她的生活,主要应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怎麽爱杨成恺,打从跟他在一起至今,她从来没有认真付出过什麽,既然如此,当然也就没有什麽失去的痛苦,她只是为了自己伤害了对方而感到难过,但没办法,小桐知道自己必须那麽残忍,否则未来只会让对方更加痛苦;而第二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徐子尚。

终於选好衣服,也在镜子前稍微比画了一下头发的整理方式,这边摸摸,那边瞧瞧,同时,她在心里对这时应该已经收假又回营的杨成恺,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他是无辜的,他的存在,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成全小桐自己的不完美。

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对杨成恺的问题下个句点,小桐知道自己正思念着徐子尚,但徐子尚呢?很想拨个电话过去,问他一句「想我吗?」然而她没这麽做,有些话可能还不急着说,得再等等。她向来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尤其这两三年跟班上同学们渐行渐远,更历练了她独处的耐心,所以这通电话且不急着打,她不做乱枪打鸟的事,也不想给人疲劳轰炸的感觉,平常的晚上,她可能会在线上遇到徐子尚,有时会聊个几句,但今晚她决定晾着他,让他偶而体验一下没有人找的感觉。

把一双缀饰着许多塑胶宝石的凉鞋擦拭乾净,夜已经深了,晚上都快十二点,是她该上床睡觉的时间,然而灯都还没熄,牙也还没刷,电话忽然响起,徐子尚开口就问她想不想吃消夜。

你开始不习惯没有我出现的夜晚了吗?心里这麽想着,她脸上有得意的微笑。在约定的时间下楼,附近就有通宵营业的永和豆浆,徐子尚骑机车过来的距离不算太远,只是小桐看见他时有点诧异,都这麽晚了,徐子尚像是忙了一天都没洗澡似的,衣服沾了不少灰尘,神容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你还好吧?」一个是为了身材而不敢多吃的人,另一个则是满脸疲惫,豆浆店隔壁的超商里所卖的啤酒喝得比豆浆还多的人,一起走出人行道,在偶而还有车辆通过的大马路上。

「晚上蓉妮过来,心情不太好,发了点脾气。」徐子尚说他原本规画也装潢好的工作室,被女朋友嫌得一文不值,同时她又对墙上的两幅画颇有微词,还说那样的东西简直不伦不类,怎麽能当作是墙上的装饰。

「她知道那是我画的吗?」心中一惊,小桐赶紧问。

「怎麽可能,我没告诉她。」徐子尚摇头。她稍微松口气,听着徐子尚又说:「其实我根本没想过她会来,最近为了我的工作问题,我们连电话都会吵,更何况见面。」

「那她来做什麽?」小桐努力让自己语气维持镇定,故作平常地问。

「其实也没做什麽,只是下了班过来看看,顺便带晚餐来给我而已。」徐子尚无奈地摇头,为了女朋友的那一番弃嫌,他只好从房间里找出几幅以前买来收藏的手染布,费事地悬挂上墙,暂时把壁画给盖住,又在女朋友的指示下,重新安排了一些书柜的摆设位置,所以才累到现在。

「那你明天可以吧?」有些担心,小桐问。

「应该没问题的。」徐子尚说。

那是一种极其忐忑的心情,她没想到蓉妮这麽快就踏进徐子尚的工作室里,也不晓得这会不会对自己之後的计划产生影响,这对提不起热情却又分不开的恋人哪,你们到底是什麽样的关系呢?彼此间还剩下什麽牵绊呢?她很想对蓉妮说,如果你存在的型态只剩下尸位素餐四个字能做注解,那可不可以麻烦一下,乾脆早点退席,好让别人顺利递补呢?别这麽死要面子的霸占着不放好吗?不过这当然只能想想,可千万说不出口。小桐没有认真探询过他们之间的问题,但时间久了,光是旁敲侧击,她也能够知道一点,本来还以为心高气傲的蓉妮应该会跟徐子尚冷战好一段时间的,殊不知才没多久,她居然又出现了。

没有任何朋友可以商量,而即便有,像这样的心事,她也根本说不出口,星期三中午的火车,她起得很早,又一次试穿过衣服,也认真梳妆打扮,黏上了假睫毛,画好了眼影,但起身离座时,心里还颇有点不踏实,这是一个约好的日子,是她期盼已久的日子,台中当然不只印刷厂可以去一趟,她更希望能跟徐子尚四处走走,多培养一点感情,多累积一点回忆。

早上十点多,打通电话过去,徐子尚还赖在被窝里,把他叫醒後,小桐再做一次最後确认,衣服、妆容都可以,然後她打开纸袋,将一些毕业制作的相关稿件塞进去,这个纸袋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她不能允许在这麽重要的日子里出现半点差错,这可是她认识徐子尚好几年来,第一次跟他出门,而且不是吃个饭而已,他们要离开台北。

先搭一趟公车到捷运站,小心翼翼地,就怕被人碰坏了纸袋,也怕被人踩到鞋子,好不容易捱到捷运站,在车厢里,尽管有座位,她也宁可选择站着,就怕坐在硬质的塑胶椅上会把裙子弄皱。她臂弯环着车厢里的金属扶柱,腾出手来,打开包包,确认火车票没问题,那是她昨晚就收好的,两张莒光号坐票。本来徐子尚提议搭高铁,但小桐却不肯,嘴上的理由是省钱,可其实内心盘算的是尽可能拉长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莒光号她都嫌太快了点,确认过车票,再拿出手机看看,接近中午,徐子尚这时间应该要出门了才对,拨了两通电话,可很奇怪地却没人接,猜测他可能正在骑机车。

这样做真的好吗?看着自己的脸被倒映在捷运车厢的玻璃上,这念头忽然转过一瞬,但随即被她驱逐出去。没有什麽好或不好的,爱情就是这麽简单的一件事而已,她还记得徐子尚说过的,两个人不管最後是否还在一起,只要还能记得自己曾经被爱过,那就是一种圆满。不对,她打从心底不这麽认同,她要的,就是一种隐藏在心里好几年,时而蠢动的一种情愫,在最近死灰复燃後,狠狠地、旺盛地烧过一回,她想要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跟徐子尚一起走进彼此的世界里,也许他们哪天忽然就分手了,那麽,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这当然是一个最理想的盘算,就像捷运一站站停,乘客们进进出出,有些站立的人很聪明地会在走道上默默观察,挑选最有可能空出来的位置前等候,只要座位上的人一起身,他们就赶紧坐下,是了,就是这样。她一边想着,但一边也又想,万一捷运上这些人都不下车,非要坐到终点站不可呢?她总不能坐等徐子尚跟蓉妮分手,让自己在角落里无奈枯老吧?而且,自己还能忍多久?还能这麽默默地守候多久?

捷运抵达台北车站,她快步踏出月台,穿过潮水般涌来的人群,来到电扶梯前,在那里,她又打了一次电话,这回接通了,铃响几声後,徐子尚忽然把它按掉。心中有些纳闷,小桐於是又拨了一通,却一样又被挂断。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昨晚蓉妮出现後,对徐子尚造成了什麽影响?走到台铁的剪票口,她决定先不进去,就在这儿等待片刻,也许徐子尚会解决手边的麻烦,尽快赶来会合。

只是小桐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快二十分钟,眼看火车时刻将届,她心里愈显惶急,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拨电话过去时,手机终於发出震动声,那是一封很简短的讯息,徐子尚说:「对不起,蓉妮今天居然请了假,要我陪她去办点事。车票你买好了吗?如果还没,那我们改约别天好吗?真的很抱歉。」

讯息不过寥寥几十个字,却让她在剪票口凝望了很久,穿着宝蓝色的洋装,脚下踩着装饰华丽的凉鞋,梳了整齐好看的发型,浑身散发出一股成熟优雅气息的女孩,她在那儿伫立了好久,最後吸引站务人员过来关切的,是她两滴不知不觉间落下的眼泪。

-待续-

我忽然明白的是,原来排队并不能等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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