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慕達,三角 — [第三章] 陽光,手足-04

正文 百慕達,三角 — [第三章] 陽光,手足-04

街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夕阳余晖在都市夹缝间渐渐隐没,就如往常那般低调退场。我戴上随身携带的白色耳塞式耳机,正准备要拿出手机安装,却赫然想起它冷冰冰地躺在抽屉里,即使带出门了也无用武之地。

第一次为这样宁静的消逝感到委屈。

韩胤南还待在梳野发廊里抽不开身。一名陪朋友来烫发的女性客人一见到他在排休日出现,立刻放下手中的流行杂志,眉飞色舞地指定要他设计。现在正是发廊一天当中生意最好的时候,其他设计师都有客人要服务,为了不让他为难,我站在门外挥挥手,示意他不必赶时间了。

『我可以自己走路去搭车。』我用两根手指比了一下走路到站牌的动作,他看似理解,却没有点头答应。

那位女客人追随着他的目光注意到我,突然露出新奇的表情。接着,她对韩胤南说了几句话,韩胤南欣然颔首,带领她走向柜台,执起笔迅速地在簿子上写了些字,然後倾身从柜台内抽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她。

不晓得达成了什麽协议。我意兴阑珊地别开目光,试着不去在意他和那位女客人互相低语的距离有多近,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有多所向披靡。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一视同仁的吧?每次微笑都有让人嘴角一起上扬的感染力,所以阿彻喜欢他,而我,同样无法发自内心抗拒他的体贴。

只是我仍旧不能理解,他为何愿意接近像我这麽平凡无奇的女孩?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哭了?还是因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像是想不开的跳海人?

不,不对。主动对一个看起来刚失恋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并不是那麽理所当然的事。

「在发呆吗?」他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吓了我一跳。

「你、你怎麽出来了?」

「那个客人决定改成预约了。」他微笑,仿若在宣布一场双赢的喜讯。

隔着玻璃门往里面看,那名女客人果然已经回到原先的位子上翻阅杂志,不愠不火地等着她的朋友。韩胤南拎着一个纸袋放进车腹,小心压妥并确认空间足够後将安全帽递给我:「走吧!我带你去吃附近一家很好吃的广式炒面。」

我迟疑地望着梳野发廊内一刻不得闲的景况,总觉得他就这麽一走了之有点不讲义气。

「韩胤南,你还是进去帮忙吧!我觉得里面可能忙不过来。」

「你担心太多了。」安全帽自动戴到我头上,我讶异昂首,他已顺手替我把帽带扣紧,露出一排皓齿。「这是平常日的尖峰时段,大家都习惯了。再说,让你的发型设计师一星期休息一天应该不为过吧?三公分小姐。」语毕,他轻轻敲了帽顶一下,示意我先站到骑楼外等他发动车子。

那一瞬,我的心脏好像被谁紧紧揪住了,只为了他一时兴起的逗弄讨好。

和他深邃眼神中那片无际的海洋。

「来,筷子给你。」

「谢谢。」接过拆装的竹筷,打开纸餐盒,惹人垂涎的香气立即扑鼻而来。

经过半小时的漫长等待,我早已经饥肠辘辘。那家广式炒面人气高涨,无论店里店外都看得见拿着号码牌的顾客,虽然老板手脚俐落,排队的人潮依旧未减,好不容易买到两份招牌炒面,我和韩胤南立刻取得离开人群的共识。

和热烘烘的店面相比,坐在有人造湖景观赏的公园椅上享用晚餐感觉舒服多了。薰风微凉,掠过湖面捎来夏夜独有的潮湿气味,身後的草丛里依稀听得见蟋蟀的叫声,这座小公园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俨然就是水泥丛林内的一方净土,晨时是老人家散步运动的绝佳去处,晚上则是情侣们幽会的热门场所。

所幸现在是暑假,闪光的亮度大不如前,不必担心碰见令人尴尬的场景。

我把头发塞到耳後,等韩胤南拆开另一份炒面後才一起开动。

「唔,真的很好吃耶!」我一边呵着热气一边赞叹,丰富的配料混搭出不同层次的嚼劲,油油亮亮的金黄色面条更是揉合了老板的干云豪气,慷慨的在嘴里化开。好久没吃到这麽物美价廉的街坊美食了,看来那位落腮胡老板快手热炒的功夫并不是虚晃过招,怪不得门口会大排长龙。

「还好,看来这份束修没让你失望。」韩胤南看我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打趣地说。

甫夹起的面条溜回餐盒,溅起少许酱汁。我怔怔地望着他,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麽古老的词汇,感觉真新鲜。

「怎麽了,你不知道束修是什麽吗?」他半是调侃地问。

「我知道啦。」所谓束修,指的是古代学生拜师入门时送给老师的肉乾,也就是见面礼。

都是丁胤阳一手促成的结果,捱不过丁妈妈寄予厚望的神情,除了点头,我根本别无选择。

太容易心软的人,总是必须一肩扛起许多不必要的负担。

学会拒绝吧!反正少拿一张好人卡也不会让你的人生牌局全盘皆输。

这句话是阿彻说的还是小彤说的呢?印象中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曾经故意捉弄我,然後笑着给我类似的忠告。现在想想,他们明明都已经把我的弱点戳破了,我却还是学不会摇头说不,一直重蹈覆辙,就像是天生的好人卡收集癖,一点也不值得被同情。

「谢谢你答应帮我弟上课,让我妈放心。」韩胤南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看着湖里徘徊的云影轻叹:「不用谢啦,我是有领薪水的人,只是我担心之後教得不好,会让丁妈妈失望。」

「你不用担心,其实我弟很聪明,只是对念书这件事不感兴趣。我以前也是这样,只不过我爸不会像我妈一样盯着学校的成绩单发脾气,给我很大的空间自由发展。」

「那丁胤阳对什麽事情感兴趣?篮球吗?」

「他喜欢摄影。」

「摄影?」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想像丁胤阳拿着相机捕捉光影的画面,实在和下午见到的顽皮高中生兜不上边。

「嗯,他是他们学校摄影社的准社长,拿相机的架势不输我拿剪刀。」

「你这句话是在称赞你弟还是在自夸啊?」我望向不急不徐说出这番话的韩胤南,很自然地感受到他眉宇间双倍的神气和骄傲。然後,他笑了,很温柔,很宠溺一个人的那种微笑。

「怎麽了?」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在闲谈的氛围中放松,让我第一次忘记要逃避。

直到他抽出一张面纸擦掉我颊上的油渍,第一张骨牌开始摇摇欲坠。

一股强烈的颤栗袭上心头,恐慌的神经讯息闪电般窜流而过,我立刻仓皇起身。

「梁语恩!」他抓住我的手,牢牢的,怕一松手我就会落荒而逃似的。

「你……放开我。」

「那你答应我,像刚才那样正视着我的眼睛,不要躲。」他的声音和呼吸近在耳边,短短三秒钟,对我来说却有如三个世纪那样漫长,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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