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後的傍晚,天逸堂正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只见何有求与颜日诚像两只遥望彼此的狮虎,嘶牙咧嘴,彷似等待这最後致命一击的时机。月甄烦恼不已,瞥见在书房中的毛平漠不在乎地翻览书籍,好似没瞧见这场面,再也受不了,连忙走近毛平身边,求助般拉拉师父的袖子。
「师父,您管管吧。」
毛平抬头一笑:「我茅山派许久没这麽热闹了,就由他们去。何况我才把教授你们的责任交给有求,他要怎麽教怎麽管,我都得信任他。」
月甄苦着脸:「也不能天天吵啊。」
「放心,你师兄有分寸,他不会仗着自己道术深厚就随意对日诚动手,两个都成年人,要打早打起来了。」
「但是──」月甄还想再说,毛平蓦地却举起手,连嘘了几声,推推自己的老花眼镜,只盯着桌上的书,「倒是你先别吵,这篇文章有意思,我想专心看完。你听话,先帮我倒杯茶来。」
月甄无奈离开,转过房角走进了厨房,这脚才一踏进去,就听见颜日诚排山倒海的怒吼:「我受够你了,你罚我抄书、打我手心、举手半蹲之类这种小孩子的处罚,我都忍,现在你竟然还想罚我面壁思过,我去你的,你当我是什麽!」
何有求漠然道:「你该感到高兴才对,面壁思过是最轻的处罚了,这表示你有进步。」
「罚站十二个小时还叫最轻?你自己站十二个小时试试!」
「重点在面壁,不在於罚站,何况我也不是要你一天罚完。要你面壁,就是不想你因外头的事物影响,好好思索自己错在哪里,你越想得明白,就越觉得时间过得快,反之你若蠢得像头猪不受教,那就会度日如年。」
颜日诚听得火冒三丈,气愤得卷起双手的袖子,一副准备动武。月甄心急端着茶奔来阻止,连茶水都给溅了出来,正要介入即将纷乱的场面,却听见毛平在书房里喊道:「怎麽要你倒杯茶也这麽久,别理他们,我口渴了。」
月甄忧急不已,望着眼前这两人,无奈地跺了跺脚,只得赶紧把茶送去。
何有求只冷冷一笑:「除了动手你还会什麽,不想我处罚,就给我认真学。这凝神术是最基本最基本的入门功夫了,复生半小时就会,月甄也只不过三天,你呢?从拜师到现在几天了,你手中的东西从没升起过。我就算是教头猪,教到现在,牠也懂得怎麽写字了。」
「你说我连猪都不如?」
何有求重重呼了口气,忍不住翻了白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我是说,凝神术是最基本的入门功夫,要的不过就是专注,你扪心自问自己到现在有没有专心过!」
颜日诚大声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窝在冷气房的,我有工作,花体力花精神,每天不知道多累!」
「你的意思是,学这些是很轻松的事,跟你的工作根本不能比?」
「废话!」颜日诚一抱胸,鄙夷地扭过头去,显然很小看师门这些只需动嘴的事。
「好,就当我施材不当,或许不该让你先从凝神术学起。你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我就从最入门的防御教起,希望你不要自打嘴巴,连这点也办不到。」
何有求说完,迳自推开桌椅,空出一处敞地,月甄听了本想前去瞧瞧,却听毛平唤道要她帮忙捏脖子揉肩。月甄暗暗失望,只得听师父的话,却仍不忘伸颈想瞧新鲜。一会儿,何有求放了数张符纸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词,陡然朝符纸一吹,符纸瞬间漫天飞舞。颜日诚抬头仰望,却不见符纸落下地来,蓦地只觉阴风阵阵,四顾一瞧,岂料竟是四、五只鬼影。
「这些鬼只是咒术幻化出来,但仍有鬼的反击之力,我们初入门,在没有深厚道法保护之下,就要懂得怎麽避过他们。我看我的条件也不要一下子太高,如果你身上少於十个鬼爪,我就给你三天假期,反之,你如敢再抱怨一句,就别怪我严厉。别说我当师兄的太苛刻,要避过他们很简单,就是别跟他们正面对上,方法我可教你了。我告诉你,复生是一天就学会怎麽避过,而且还是十只。」
颜日诚不由得重重呼吸,见鬼已经围上来,哪有功夫再与复生比较,慌忙问道:「什麽叫别跟他们正面对上啊?」
「你在问什麽蠢问题?难道你上厕所前,也要别人教你怎麽掀开马桶盖吗?」何有求忍不住怒口斥骂,心想这人再不开窍,自己恐怕不用等到花甲之年,就被他折腾地头发都白了。毛平听了此话已轻轻笑了,月甄忍不住开口埋怨,「师父,您就知道笑,也不插手管管──不过,师兄说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傻孩子,你就跟日诚一样想得太复杂,简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鬼魂没有肉身,他们唯一能给人类极大的威胁,就是来自意念,而眼睛是最容易受到控制,所以千万别与他们四目相对。」毛平微微一笑。
毛平说这番话,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足够让颜日诚一字字听进去。只是他还没思索怎麽避过攻击,鬼早不容他细细思索,连袂扑来了。只见他慌慌张张窜来窜去,活脱脱就是在逃命,毛平的话早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何有求望着直摇头,估测颜日诚再这麽乱跑乱窜,不用一小时就该要投降。月甄越瞧越紧张,半小时过去,见大哥的衣衫已是数不清的鬼爪印,也是叹气。
颜日诚终於举手投降,体力这事儿实则最忌心浮气躁,一急一慌就易累。他可是教拳的,深明这个道理,但眼前这些鬼又没有规律的攻击可言,他一时间哪有办法从容,没多久就满身是汗,只觉这半小时比他教拳一天还累。毛平终於站了起来,在书房门口瞧了几分钟,便手杖一蹬,跃入鬼影中。他轻轻松松地走避、溜闪、弯腰,或躺或坐,就像一支舞蹈这般优美,全然瞧不出疲惫。
「你是教拳的,应该知道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意思,说的就是必须在你眼观之处,察觉出所有鬼的攻击,不能只着重眼前这一只,否则会吃大亏的。」说着,倏然间一只鬼已从他後方扑来,毛平转身闪过,「其实只要你冷静下来,鬼虽然是无声无息,但他们在动意念之际,便能察觉出他们的下一步。」
颜日诚瘫软般坐在地上,看着毛平示范好一会儿,心头再呕也不能不认输。片刻,毛平收了法术,从容站在他身前,笑道:「你跟你师兄打的赌,此刻服不服了?」颜日诚望了师父一眼,总算点头。
正当兄妹俩自动将天逸堂摆设回复原状,马小虎却在此时莫名出现。何有求有些意外,正要开口,马小虎举手一阻,只望着他兄妹俩,毛平与何有求随即心知肚明,让他们尽快返家休息。待兄妹俩一走,马小虎脸露凝重,何有求见此也是不安,能让地藏面露如此沉重的神色,不用问也知大事不妙。
毛平忙道:「是不是孩子们出事了?」
「天涯有了早衰的症状。」马小虎将先前之事一五一十说来,听得毛平师徒不由得相觑,「天涯在地府这几天,症状是有些缓和,但无奈我仍没有解救的办法。」
毛平忧道:「真是祸不单行啊,但天棠真有可能是恶胎吗?」
「机率极大,但未找出实质的证据前,我仍不好断定。天涯现在在地府,她的安危暂时可以放心,但在我替她找出解救的办法前,天佑那里我怕会一时分身不暇。天棠如真是恶胎,对天佑他们也极为不利,这点就要你们多多费心。」
毛平苦道:「真不敢相信,这麽可爱的一个孩子怎麽会是恶胎呢?」
何有求叹道:「总之,我们要帮着注意天佑他们的安全。」
「不错,在善恶没有分出之前,我希望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天涯这件事已够让他们伤心,我不想他们还得忧心天棠。」马小虎说毕,沉吟半晌,又接着道:「何况天棠若真是恶胎,我也不想就这样取他性命,如果有方法除掉他的恶性,再难也值得尝试。」毛平二人点头,心中也是不想就这样牺牲孩子。
「好了,我还得去看着天涯,就不多逗留。未来这段时间,孩子如有任何异样,不管大小,一定要互相知会,免得措手不及。」待马小虎转身要离去之际,忽地像是想起什麽,转头又道:「有求,我知道茅山最近事忙,不过天书一事仍可兼办,千万别忘了。」
何有求尴尬点头,微微苦笑,马小虎早已消失。毛平愁容难减,这恶胎除与不除都是棘手,他光是想到又得在马家与世人间两难,恐怕要伤神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