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夕阳落下，同学们笑着收拾，没人对我恶言相向，她们心地好得惊人，下午被我步步踩住脚背的同学甚至还借毛巾给我擦汗，直到我目送她们离开。
我下意识的走向回家的路，也不知道走过几次了，路熟到连闭上眼都能走，但此刻我却踢到了石块，原来我以往都得攀过学校东侧的矮围墙後才能回到家的路，就在老建筑旁，空气中还弥漫着被催毁後的灰尘，前方雾茫茫，不晓得是起雾了，还是老建筑的泪水混着灰尘向四处分散。有一点疑惑，白天从这里进学校时怎麽没发现？同样是踩着这一片荒乱而过的呀，我都忘了！
回到家後，我闻到浓郁可口的晚餐香味，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是妈妈，爸爸在客厅看着报纸，楼梯间的黑色钢琴还在原本的位置，三年来始终不变。
我经过张柳的房间，他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着，吵死了。
回到房间，正要换下满是汗渍的制服，正在感叹前天才为了刷洗身上这一套衣服而弄破了手，现在又要再洗一次。突然，我听见了一阵钢琴音，张柳还在隔壁蹦跳，肯定不是楼下那台黑色钢琴，而是隐隐约约的自屋外传来，应该……不对，肯定是来自琴声优美的钢琴。
那是两个单音do、mi不断的重覆弹奏，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首旋律，琴音中带点凄凉、想念，我很讶异自己竟然能听懂。
果然，下一秒，张柳蹦跳的声响从隔壁跳到我房间门口，他没敲门，一开口就打乱了那首旋律带来的想像。
「张苇姊妹，这次的旅行真的太好玩了啦，你没去真是可惜！」
他比着身上穿着的t恤，紫色的，上头写着「垦丁我来了」五个字，他再摇摇手上的另一件小号紫色t恤，抛了过来。
我还没表示我根本没後悔不去时，张柳就先听见这一阵琴声，他咦了一声，不禁惊叹。
「我第一次听见两个单音竟然也可以弹得这麽特别！」
张柳和我是同时学钢琴的，楼下那台黑色钢琴是他拼了老命才说服老爸买给我们的二手钢琴，有时候半夜会兴致冲冲的弹了几下，有时候放任钢琴夹满灰尘。
说他三分钟热度，虽然断断续续的，但也没真正放弃，就连三年前他搂着全身爆米花的我痛哭的时候也是。
「衣服还普通，不是说很好看。」我拉开窗帘，再把落地窗打开，傍晚沁凉的微风缓缓飘入，那一阵琴声还在持续着，彷佛是将心中的思念全付诸在钢琴上，我似乎可以想像敲在琴键的手指是多麽的悲怆。
「奇怪，我们家附近明明就没有人会弹钢琴，怎麽会？」张柳跑到阳台上张望，想找出弹钢琴的人。
「难道是11号的青青？还是13号的那个大学生啊？我看他们都不像是会弹钢琴的人啊，一点气质都没有呀。」
「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个声音是从暑假前刚盖好的技艺大楼传来的，它就在我家斜、斜、斜前方，五层楼高的它明显的比身旁几十楼高的教学大楼矮了一大截，不过这栋大楼的外表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漆，窗户更是用蓝色边框点缀，这仿希腊风格在学校里特别的突出、受欢迎，而且白色可以反射阳光，虽然还没开放教室给学生使用，但已经有不少怕热的学生偷偷跑去那边乘凉。
「喂，姊妹，你在想什麽？」
张柳听久了也觉得无趣。如果说三年前我放弃了钢琴，那等於张柳也在放弃的半路上了，他常说我们是双胞胎，就算个性不同，但是喜欢钢琴的程度应该不会差太多了，所以他受我的影响很大，我能被他影响的程度也不少。
「没想什麽。今天陪同学晒了一整天的太阳，很热，很闷，很烦。」
「开学很无聊吧，要你请假一天跟我们去玩，你偏不听。」
「比起专程坐车去垦丁玩，我宁愿晒太阳。」
「哈，随便你。」
张柳从不会在我的房间逗留太久，他把想说的或是想做的事做完後，一溜烟的就不见踪影。
紫色的t恤背面，是爸妈和张柳的合照，他们都笑得很灿烂。
之後我发现，琴声在每天放学後响起，我的步调不自觉的也跟着节奏走，为了能时时刻刻听见琴声，在洗澡的时候刻意将水量转小，落地窗也大大地敞开，一直到晚上八点，琴声才停止。
我不想知道是谁在弹琴，只是很单纯的沉浸在这阵琴声当中。
然後在开学後的一周过後，校方这才通过了层层的公文转送，开始老建筑的修整行动，一群工人正忙碌的重建着，每次我经过时都会被弥漫的灰尘呛到，不自觉的愈走愈快，反倒是比预期的时间还早到学校。
我望向了校门，只有五甲地大的学校座落在市区的边缘，学校各条路线的校车陆续驶进校园一旁设立的停车场，车上跃下朝气的学生，在其中，我也看见几个好熟悉的面孔，但名字什麽的，我一个也记不得。
我一到教室，只有零星几个人，每个人不是忙着吃早餐，就是看刚买来的报纸，我不喜爱打招呼，自顾自地趴在桌上补眠。
直到上课时间迫近，同学们的嬉笑声加上脚步声才逐渐增加，不断的在冲击我的听觉。对了，张柳说我有一对好耳朵、好听力，适合弹钢琴。他总是这麽说。
「张苇，你的哥哥……呃……你的弟弟找你。」
等到教室的人来得差不多时，张柳就在教室外，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另一个同学聊天。
「是『兄弟』。」张柳还特地强调这个词。
我无力的走出教室，昨天一直睡不着，到了早上六点才睡着，但是没多久又被妈妈叫醒。
为什麽我的作息会那麽像夜猫族？
这个问题就算问自己也没有答案。
「怎麽了？」
我和张柳从来就不会在同一时间出门，通常都是他比较早到，而我总是要慢慢来。
「新的技艺大楼里有钢琴！」他兴奋得拖着我走。
起码走了五分钟，我们才到达技艺大楼。
总共才五楼的技艺大楼并没有设置电梯，所以当我们爬上五楼的时候，汗珠都开始沁出了。
「有吗？」我怀疑，从来没有听说过。
学校没有开设钢琴班，也没有幼儿教育班，怎麽可能会有钢琴？
除非是某个位高权重的教职人员喜欢弹钢琴。
「有啦，你看！是平台钢琴耶，天啊，我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的看见它！」我们将脸贴在不算乾净的玻璃窗上，得眯着双眼才看得见里面有着一台很漂亮、闪亮的白色钢琴，一尘不染的琴盖上反射着点点珠光，晶亮又迷人，好像是属於仙界的、梦幻世界内的钢琴，只能远观而不可亵渎。
「门锁着！」张柳很想亲手触摸琴键，但是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在走廊上晃来晃去，然後自言自语的说：「没听说这里有班级使用，那为什麽会有台钢琴？」
「比你的钢琴漂亮得多。」我望着那台钢琴，由衷的说出感想。
「我当然知道！」
上课的钟声早就打了很久，而我和张柳还不停的在每一扇可以看见钢琴的玻璃窗上留下我们的轮廓。
要不是有巡逻的教官发现我们并且赶我们回去上课，说不定我和张柳可能就这麽等着，等有人来使用这间钢琴室。
「中午吃饭的时候再来看看。」张柳提议，然後就往他的教室方向走去。他的教室在另外一栋，从技艺大楼走回他的教室需要六分钟，所以他会比我晚进教室……不管怎样，正在上课的老师都会瞪人。
我们各自走离技艺大楼，到了很远且足够凝视它全部的身姿时，发现钢琴教室靠走廊的那一面窗户上，出现一个正仰望着天空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