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酹江月 — ‧56

正文 酹江月 — ‧56

来到树林尽头,是一处旷然的空地,而再往前去,便是绝壁山崖。这山虽不顶高,然下方是一处乾涸了的溪径,冬日溪水尽涸,只余裸露的粗砺石块,遍布在崖底。若自这崖上摔了下去只怕要被粗石磨得粉身碎骨。

初星站在崖边,一双冷眸如寒潭,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头。

此後,她与江楚,就是这样的距离了吧?

放漫思绪,初星忆起与他相识相处的一点一滴。

在深山中,他发现晕厥在山洞中的自己,她一直深深地记得那一个清晨,深山里本是晦暗无光的,那一日男子一身雪白银袍,竟像幽冷林中的一片光明、一处温暖。

『姑娘此去还请多多保重自己。』这是他第一回见面对她说的话。

那是第一次,有人要她保重自己。身在雷风帮时,一天到晚出入腥风血雨,手上接过的任务一个比之一个更危险骇人,然在雷风帮里,只问任务成功与否,不问是否因此伤恙。

对那一个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来说,情感与牵绊是最无用之物。任务失手之人,赔上一条命也不为过。

所以,她出任务前,没有人会要她保重,只会叫她切莫失手;执行完任务回到雷风帮时,他们只问是否成功,不曾问她是否伤了哪里、痛了哪里。

有一次,她带着左臂上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回转雷风帮,副帮主只是淡淡说道,是她无用,才让人留下这道伤口。

只有江楚,只有那个温暖得若一曲江歌的男人,叫她保重。

第二回再见到他,初星在他的房里、在他的床上醒来,她永远记得,自昏迷中幽幽转醒後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是与他淡雅得如出一辙的寝房摆设。

而那个淡薄得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一点也不畏惧那些闯入府里的凶煞恶汉。

『没有什麽足可凭恃的来历,居然也敢救一个人人欲诛的女人?』

『想救,便救了。』

『即使我来历不明?』

『那麽,就告诉我你的来历吧。』

那次离开了江府,初星原以为自己不会再遇上他,毕竟,两人到底是不同世界的人。满手血腥、满身业孽的自己,如何可能与清清澈澈的他同道相遇?

自从认识他後,初星方知道,这世间真有一方恒常的光明如雪、清华无尘之处,让她这个合属黑暗的生命忍不住地想趋往、想偎近。然而,江楚越是那样清澈无染,深受尘累的自己,便越觉与他的遥远。

初星不敢也不能走入他的生命。远得让她走不到、触不及;而若真触及了他的光明清澈,又怕要污了他。

然一直到现在,她才知晓,早在第一次於山洞中遇见他时,已是命运相涉,尘缘既结,後来的一次次离别与重逢,不过是加深了两人的羁绊,终至打动了两颗淡薄冰冷的心。

若那人不曾在自己心目中占据特别的位置、有着特殊的意义,或许第三回再见他,即便他身临刀锋,自己亦不会出手救他。便是因为自己向往了那片光明温柔,才於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初星以为是救了他一命,而今才知,那竟是在他的生命之中埋命劫的种,领他走至今日的死劫。

『福浅寿薄,煞星落命,二三有劫,生机难逢。』有谁,比自己这个孤星罗刹更当得起江楚命中的煞星呢?

他命中的煞星,竟是自己呵。

初星讥诮地勾起唇角,笑得无奈且自厌自弃。

蓦地,初星惊觉背後自己高高束起的发束尾端被轻轻撩起,她猛一转身,一个男子竟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後,一撮发攒在他的指间,直到初星转头,那段发末才自他指尖滑落。

「初星。」那男人开口轻唤,一头乌黑的发不束不绾,披落身後。身着一袭雪灰色衣袍立於天地薄雪之间。一身虽白,却白得幽暗阒晦。在唤名同时,眉眼轻笑,一双流眉凤目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妖魅隐约,清扬的嗓音如铃般响在初星耳边。

「你来作什?」初星警戒地瞪视着眼前男子,右手迅速地按至剑上。

「初星。」男子再进一步,却换得初星俐落地退了一步。男子不愠不怒,只是唇畔若有似无地扬起,似笑非笑。

「雷铮,我说过,再让我见到你,我会杀了你。」初星话语冷冷。

「初星,你的伤口……还好麽?」雷铮细长的双眸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初星的心口。

「我很好,好得可以一剑杀了你。」

「初星,跟我走吧。」雷铮淡淡地说,却可听得话中情意绵长,「你瞧,那男人只会拖累你。」

「你知道发生之事?!」初星皱眉,一双眼如戒备的兽盯着雷铮不放。

「当然,」雷铮像是欣喜地回应,「我陪了你很长一段路,来到这里。」

「你──」初星听他竟然尾随自己这麽久,不舒服的感受顿时在心底升起。

「初星,跟我走吧,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你看清他的无用与懦弱的。」雷铮话语在落雪窸窣之间轻轻响起,却让初星猛地一揪心。

「你说什麽?!」初星狠狠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揪住雷铮的衣领,语气凶狠地朝他冷吼。

「初星……」雷铮一双流眉凤目直勾勾地盯着她,起先未有动作,须臾突然伸出双手覆上初星揪着自己衣领的左手,紧紧地包覆住。

「放开!」初星只觉恶心,想一把甩开,不料雷铮看似轻柔的触碰实是强力的桎梏,竟教她一时挣脱不了。「放开我!」

「是我,是我通报官府的。不这样做……就留不下你了。」雷铮眸中闪耀异彩,勾起的唇畔好看且妖媚。

初星恍然後大怒,狠狠抬起脚踹了雷铮腹部,顺利挣脱了他的箝制。初星抚着腕间被他紧紧抓过之处,恐惧且愤怒,「你简直有病!」

「……是啊,你不知道麽?」雷铮被初星一踢,只是退开了一步,定定站着,好像丝毫不觉有痛,眼神似远忽近,「我得了很深、很深的相思病,得不到你,便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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