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茫茫之间，那晚我似乎彻夜未眠。
不知道为什麽，脑袋里总是有一种焦躁感，就像千万只蚂蚁爬进脑子里的感觉。我不能做些什麽，只能抱着头挣扎着。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切开我的头壳，然後把我的大脑拿出来摔到地板上去，摔烂，摔成豆花。
他出去之後一整晚都没有回来房间，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在我昏去之後回来，只是在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完全看不见他踪影。
那是我们两个之间吵得最凶最夸张的一次。以前也不会这样，顶多就是口角。
没有想上课的心情，我一早就请了病假跑到保健室去。我想反正我也算常客，应该是不会有人怀疑真假。不过老实说，头痛到爆炸是真的。
阿守学长趁着空堂的时候替护士阿姨看顾保健室，今天保健室里除了我以外，倒是没有什麽人。看到他，我也索性不假装，我坐在床板上，双脚屈起，环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好久没有看到阿守学长的感觉，他感觉还是跟以前一样沉稳。
「阿煦，好久不见了，这次又哪里不舒服了？」他一边整理着药柜里的药品，背对着我说话。但是我并没有回答，我低下头。我心里想着，学长这麽厉害，应该会看得出来我哪里不对劲吧。
低着头，我始终都沉默着。我有感觉一直都在忙於自己手边事情的学长的目光扫过我这边。他上前将保健室的门和窗帘都关上，此时的我感觉得到空气的凝结。
他脚步颇轻的走进我身边，坐在我面前的床畔上。我感觉得到他的身子一坐，而整个床板向下陷。
「怎麽了？阿煦，你看起来很糟糕。」我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只是摇摇头，他问我，我又该怎麽说？告诉他我的白痴让我想杀爆我自己？
「一定发生了什麽事吧？」我想我什麽也瞒不过他，所以不打算瞒，更不打算说谎，我点点头。
「我猜，跟阿曜？」他一猜就中。我将自己的脸埋进双膝之间，听到他的名字，想到他，我就又陷入那种焦躁。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那种因为焦躁而头痛的感觉让我极度的想死。我也没意识到也许在别人眼里，我快要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下来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
阿守学长将他的手盖在我的手上，试着阻止我。「你还好吗？别这样…」学长理智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紧张。
「如果你可以说得出口的话，我会听你说。但是不要这样，你会变秃头。」他轻轻的将双手覆盖在我的双手上，试图缓和我僵硬的手。
「看着我，阿煦。」他轻拍我的肩，但是我没有反应，我的头实在是太痛了，痛到我不自觉的分泌出眼泪。
陷入一种莫名低迷的黑洞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麽事，我甚至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只觉得头痛剧烈。
「阿煦？别这样，你在发抖了，别压抑好吗？」他握住我紧缩着的拳头，松开我紧抓头发的手，他的大手握着我的手。
「看我。」松开我的手，有点力道的捏着我的双肩。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也已经有气无力。
「告诉我好吗？」他诚挚的双眼就像一种引导，我缓缓的开口。
「我…跟他吵架了。我还揍他。」
他移动身子更靠近了我一点，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呢？是因为什麽而吵架？」
我缓缓将昨晚的情形娓娓道来，我们是如何的开始，我是如何的拒绝，又是如何的揍他，我始终都没有说的是家里的情况。他认真的听着，也认真的思考着。
「为什麽你不想看那张喜帖？」
「我不想讲……」他非常理性，见我不想回答也不会想逼问我。
「嗯……好。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麽希望你去看，甚至鼓励你参加那婚礼？」
「他说，不希望我以後後悔。」
「但你怎麽想？对於整件事。」
「我……」我叹了口气，「我不想跟他吵架。你懂吗？我不喜欢大吼，跟别人吵起来，甚至打别人。这些我都不喜欢。可是…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真让人难以启齿，我迟钝了很久才说出，「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谁也触碰不得的地方……他不是我，他怎麽能懂？他怎麽能要我去接受…其实，我根本还没准备好…也许，你们认为我幼稚又不成熟吧……你们怎麽能懂？」我想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坦白。
「嗯……」他深思了一会，很慎重的开口，「我知道我们只是局外人，我们不懂你曾经经历过些什麽，但是你不能一直纠结在过去。你被伤害过之後可能到现在还没有痊癒，可是别人不晓得，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阿曜才会想试着改变你。我猜，你没有跟他深谈过有关你家庭的事情吧？」
我点点头。
「不是要你自揭疮疤，只是要你坦率一点。你没说，别人怎麽能懂？」
我又点点头，真的开始觉得自己昨天是蠢到无人能匹敌。我开始思考，一直以来因为自己的不坦率、自以为是还有顽固，我伤害了多少人？
以往我总是不去提起自己的过去，就是害怕自己建立好的那道厚墙会崩塌。
「你现在会这麽难受，也许是因为你很在乎阿曜这个人吧？我觉得……阿曜也很在乎你阿。」他拍拍我的肩膀，就像个大哥一样的语气对我说，「我们人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不重要、不在乎，谁会去管这麽多？」
「我觉得……阿曜很关心你。」他看我情绪和缓了不少，感觉他也放下心来了。他看着天花板，清淡的微笑着。
「阿煦，我想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不会乱讲话的人，所以我要跟你说，我想这样坦白的跟你说，以後要跟你心理谘询应该会比较好讲一点。」
他低下头，停顿了几秒之後又开口，「其实我，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我两边都有过，所以看别人会特别灵敏…嗯，这要怎麽说呢？就是我有人家说的那个〝直觉〞。」他一如以往的宁静口气对我说出他的秘密。
我皱起眉头，脑袋里充满着疑惑，对於他说的那些直觉之类的话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听他说他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这却震惊了我。
「就是说，我可以看得出来，观察出来这个人对那个人的感觉。所以，我觉得，阿曜是真的关心你。而且也许你没感觉，或是一直都在逞强，但其实你也不能没有他。」他凑近我的脸认认真真的看着我，「给你一个忠告，就像他说的一样别做会让自己後悔的事…别因为逞强而…失去。」
他的话引我深思许久，我一直想着後路要怎麽走。傍晚我回到宿舍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我在思考着他对我说的话，以及该如何面对我昨天的错误──我该道歉。
等待的时间让我感到焦急，我也不懂为什麽我这麽容易燥虑。只是有时候想着曜理会让我有一种心底被挖空的感觉，我不懂为什麽，不知道那原因是什麽，问题出在哪？
与我交往的朋友甚少，我几乎不与人深交，能靠近并且让我不拒他於千里之外的人更少。从小到大我与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合则来，不合则散。理念不同不强求。
我从没低头过，没说过几次对不起。只是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这麽害怕失去这个朋友……也许阿守学长说的对，我不能没有他。
天色渐暗，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透进了傍晚的昏光。我听见门锁被开启的声音，也听见了脚步声。我起身，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犹豫。
「曜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