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抉择
望向腾龙冷峻的神情，红绫在心底直呼不妙。
这女人是嫌命太长了吗？净往腾龙的伤口上洒盐！这协议腾龙想必不会答应……
红绫开口，在他尚未发怒前，「如果咱们不答应，你便要杀了我俩灭口，对吗？」
莲足轻移，她在四周绕了一圈，随後又走向颜咏玉身後的汉子。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本姑娘奉劝你，将事情调查清楚再开口说大话！」
众人只顾着防备她的逼近，谁也没发现空气中一丝丝的不寻常。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有了前车之监，颜咏玉不敢妄动。
「意思是……」只见红绫缓缓抬起手，纤指交叠，清脆的弹指声立刻窜入众人的耳里。
刹那间，四周的人马各个蜷起了身，看似难受地紧摀住耳际，就连藏身於树丛中的埋伏也不例外。
「轻敌，可是绝对的败因。」语罢，她弯起唇，迳自走回腾龙身旁。
「魔音虫」小如蚊蚋，方才大夥只顾着防备她，根本不会发现如粟米般的虫儿。
始终沉默的腾龙这才迈步离去，而红绫也紧追其後。
「腾龙。」
他停步抬首，月明星稀──
「求求你，放我出去……腾大哥！」沐贞死了，上官策他势必也会──她要阻止，一定要！
紫衣女子有些虚软地敲打着门板，声嘶力竭。
要解开唐门万蚀蛊，唯有在蛊毒尚未蚀心的两个时辰内以「圣女」的鲜血将毒蛊驱出，否则药石罔效！
「不可能。」房门的另一端，男子望着夜月，试图忽略房门内痛苦不堪的哭嚎。
放她出去，让她以自身性命成全上官策？笑话，他腾龙可不是疯子！
「为什麽……」如同没有灵魂的玩偶，唐芸熙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跪倒在地。
「上官策是敌人！他为了沐贞杀死多少唐门中人，芸儿你怎麽还不明白？」
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芸熙爱上官策之深……
「为什麽？为什麽这世上要有医与毒的分别──」绝望的吼声自门缝中宣泄而出，同时问疼了两人的心。
「腾龙！」
「嗯？」回过神，他的目光没离开天际。
「你难道不在意？」看他自适的表情，红绫疑惑地道。
「怎麽可能不在意？」他淡淡一笑。
五年了，月依旧如钩。
她，是否也依旧爱着上官策？
是时候了，他该做出选择。
※※※
朦胧之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在远处伫立，如同虚幻般的存在。
虽说眼前浓雾始终挥散不去，但她却能清楚感受到男子如炬的目光。
举步向前，她试图看清男子的面容。
那清逸的侧影给人一种如天人一般的错觉，如乌的长发由着风覆上俊颜，男子似是发现了她的接近，抬眸。
乍见那淡褐色的眼，无止尽的悲恸冲击着她的心。
那眸光中隐约伴随着铭心的痛，痛得令人呼吸渐困。
只见男子缓缓移步向她，两人之间仅邻一步之遥。
「芸……等我……来世……」他启口，却仅能语出含糊的字语，彷佛两人并非眼前所见的伸手可及，而是天与地的悬殊。
「不！」她突然有种预感，彷佛……他就要离开，离开她、永远的离开她，「别走──」
男子闻言，轻轻摇首。他温煦的笑意莫名地让芸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别走……别扔下我……」他并不识得眼前如天人般的男子，但心里浓郁的思念却令人泫然欲泣。
明明，对他一无所知──
「来生，若有来生……我等你，一定！」
却像是有了既定的结局，话自她口中落出。
伸手欲抚上他的颊，但两人之间彷佛有道看不见的高墙阻却了她。见的着，却无法抚触……
见状，男子将厚掌对上他的葇荑，虽隔着「墙」，她却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用尽余力开口，不再只是只字片语，而是温软悦耳的声调，「纵然不会有所结果，但能生世与你相见，我已餍足。」
笑了笑，淡褐色的眸直望向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刻入脑中，永世不忘。
语音落，男人的身子如雾般消散，不多时，眼前再也见不着任何人影。
我会……等你……
泪水夺眶而出，优柔的歌声回荡：「思悠悠，碧落人无影……既如此，黄泉浩浩何足恋──？」
吾与君相约来生，再重逢──
「怎麽了？心不在焉的。」腾龙啜着手中的顶级茗茶，子夜般的眸望向坐在眼前的女子。
女子轻摇螓首，拉回早已飘远的神思，「没什麽，只是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一个，从她有记忆以来，便盘绕於每日每夜的梦境……可自她进入上官府後，已经许久未曾梦见了。
难得，是否意味着什麽？
女子笑了笑，有些歉然地问道：「腾大哥方才说了什麽呢？」
「我是问……你究竟是如何与上官策结识的？」腾龙以单掌托起脸，迳自为已空的茶盏添水。
「咦？」她、她不记得方才有谈到上官策啊！「我和他、只是──是上官夫人见着我後十分中意，兀自将我俩强凑成对。老实说，对於他，我的了解实在不深……」
越讲着，司徒芸便越觉得无力，她住进上官府好歹三月有余，但关乎他的一切，全是经旁人之口得知。
「起先，我只是一股脑儿的想离开他……」
但那上官府里的一草一木，却叫她熟悉得生异；尤其是──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的喜好；在他身边，她总是感到莫名的安心。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曾在上官府生活、就好像是在她失忆前，两人曾经熟识！
等等──
她怎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若非两人曾经认识，他怎会娶她？如果他真要拒绝这门亲事，上官紫荆应该也无计可施才对。
那麽，他为何留她六月，为何上官府的一切能够勾出种种模糊的影像……比起原先，似乎更能说得通了。
但，真的只是如此简单？
「但没想到，越是相处，你便越对上官策产生兴趣，开始想去懂他、了解他、甚至是改变他？」接下这句话的，是腾龙。
他脸上的表情平淡而自然，彷佛正在宣读着既定的剧情。
毕竟，这全是他预料之中的事。
「也许。」司徒芸笑了笑，明明每回上官策总是爱惹她生气，可当她见到他苍白着脸，却在她面前强作无事、抚琴弄月……殷红自他嘴角滑落的那一刻，泪水也自她眼眶溢出。
如果那种感觉，名为关心。
那麽，见到他珀色的眸中闪烁着烦郁，想替他分担、当他提及沐贞时，令她难受的感觉……想理解关於他的过去、想确认两人可能共有过的曾经──
又叫做什麽？
「腾大哥莫非认识上官策？」蓦地，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又或者该说，过去的我，是否与上官策相熟？」
如果在「过往」她便和上官策有所接触，那麽腾龙理应会知道才对。
事实上，与腾龙相逢至今，她还未曾问过关於从前的一切，毕竟，现在的生活并没什麽不好……
但一想到可能与上官策有关，她便乱了方寸，无法冷静思考。
她知道这麽问很唐突，但──
「你真想知道？」
司徒芸愕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抗拒由心中蔓延，彷佛知道了那些，眼前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崩毁！
看出她的挣扎，腾龙缓缓说道：「五年前，你选择遗忘，五年後，自然也有选择面对的权力。」
言下之意，她之所以会失去十三岁前的记忆，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到底……是怎样的原因促成那时的决定？
「要让你忆起所有，其实不难──」起身走向木窗，腾龙敛起眸，「思考过後，如
果你执意想起，我在此等你。」
夕阳洒落的余晖透过窗棂，适时衬托了满室静寂。
待司徒芸离开後，红绫迳自推门而入。
「这就是你所做的抉择？」走向腾龙，她提醒，「如果司徒芸愿意面对，只要上官策表明心意，要他们俩在一块儿，不过是早晚的事。」
当年唐芸熙服下忘情蛊，是因为自责──
自责自己无法救回沐贞，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策失神落魄。
是逃避──
逃避两人身分上的天差地远，不愿见到他冷若寒霜的面容。
可她怎麽也没想到……
「可她怎麽也没想到，上官策爱的不是别人，是她。」如果，她知道，结局或许会有所不同。
「你怎能如此笃定上官策──」
「直觉。」红绫笑了笑，打断他未完的话，「不只是如此，我还有个直觉……」
「愿闻其详。」
她娇美的脸蛋有着不可忽视的自信，「不论司徒芸是否恢复记忆，终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只见腾龙凝视着她的眼眸染上了笑意，「是吗？」
谁知道呢？
他等了芸儿十四年，却在最後将她拱手让给上官策。
他逃避了红绫许久，却唯有她始终伴在他身边。
尘世姻缘，又有谁道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