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到职的第一个星期,范翡青让身兼大厨的老板指派到外场,负责为客人点餐、送菜的工作。等到客人人数较少的用餐离峰时间,再跟其他两名店员到店後方的厨房见习,学些简单的凉拌小菜。
范翡青之前做了五年的经理特助,谨慎细心和记忆力自然不在话下,尽管刚上工不久,接待客人时仍稍显生涩,但每一次她端送餐饮都未曾出过差错。而这也是最初对这细瘦女店员不抱久待信心的老板看在眼里,暗自决定将她的试用期从一个月缩短成半个月的主因。
这是一间店面仅有八坪大的韩式料理餐馆,但由於邻近捷运站,前来用餐的客人数目也颇为可观。尤其是在正午时段,店门外甚至大排长龙,附近办公大楼的白领上班族都会就地利之便到这里觅食。
这天中午,照样是座无虚席的一日。从主厨到店员,各个忙得不可开交,外场客潮热络,店员们忙着替客人点菜,内场的大厨、二厨则如同置身战场般,绷紧神经制作餐点。
范翡青正要从出餐窗口端起盛放着料理的餐盘时,却忽然停顿住了。她看了一眼夹在韩式辣味凉拌面碗沿上的桌号夹,在脑海里再次确认了一遍客人点菜时的吩咐……
「你呆呆地杵在这里干嘛?还不快点去送餐!」伸手扯过新客人菜单的二厨,看见这新手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原地,性急的他立刻摆出不悦的脸色斥喝她。
「三桌客人叫的辣拌面是不加花生粉的。」范翡青音量不大,却很清楚地传递出她的想法,「我有特别注记在菜单空白的地方。」
「我们店里的辣拌面就是因为用花生粉佐味,才会成为招牌!你来干了一个礼拜还没这个常识吗!」
一个小小的新进菜鸟敢跟他顶嘴,还有没有伦理!二厨气呼呼地扯过原来三桌客人的菜单,因为厨房湿热的环境,加上是用水性原子笔勾写的缘故,她那排写在纸张边缘空白处的注记早就糊成一团、难以辨识。
「你自己说说看!写成这样子我是看得懂才有鬼!」
明明菜单送进厨房时是完好无损的状态,会浸到水一定是厨房内场人员的大意疏失,可二厨正在气头上,仗着他较深的资历,硬是将所有错误一股脑儿地算在她头上。
「石叔,那就拜托你再重做一碗──」范翡青咬了咬牙,忍下心头的委屈,依旧坚持提供正确的餐食给客人。
尽管与此同时,外场的另两名店员又将更多张菜单物追加送过来。
「你这是在命令我罗?什麽态度啊!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没看到客人这麽多!」二厨的火气甚旺。
二厨脾气差是大夥儿众所皆知的事实,但因为他在店里是一人之下、其他人之上,所以谁也没敢直接与他对呛,就怕二厨在主厨老板耳边罗嗦一句话,就会害得自己丢了饭碗。
不过这时候,一旁忙碌个不停的主厨倒是出声了:「阿石,客人很多,没时间给你们两个吵这个。马上做一碗不加花生粉的出菜,别为了这种小事耽误到其他客人的用餐时间。」
「……哼。」既然大厨都这麽说了,二厨也只好悻悻然地照办。
只不过,这小小风波过去之後,一整天的忙碌下来,二厨始终没给这个不长眼的菜鸟好脸色看,甚至鸡蛋里挑骨头,百般挑剔她练习试做的小菜半点滋味都没有,简直失败的难以下咽。
然而,范翡青除了中午时分为了客人的餐饮与二厨争论之外,面对二厨近乎尖酸刻薄的挖苦、刁难,倒是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顶回去,完全是单方面被压落底在教训。
直到晚上八点半,餐馆打烊,她才最後一个换下制服,准备走去搭捷运回家。
但令她意外的是,素来沉默寡言的主厨,也就是店老板,却开口叫住了她。
「翡青,不急着回去的话,就先留下来一下。」
「……喔。」她虽然感到不解,但还是将已经跨出店门一半的前脚收了回来,跟着大厨走进厨房里。
只见大厨从墙边的置物架上取下三个玻璃罐子,从贴在封口的日期贴纸,范翡青看出那是大家提前备料、用来提供明日客人食用的泡菜。
主厨也不急於解释,从三个罐子中各自夹出一些泡菜,放在三个小碟子里,然後放到料理台上,还拿了一双筷子给她。
「你吃吃看。」
范翡青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依言陆续品嚐。吃完後,她抬起脸来望着大厨,等待下文。
「说说这三份泡菜的差别,心里想到什麽就说什麽。」大厨的表情一样很淡定,可态度之认真不会让人怀疑他在开玩笑。
「嗯……」范翡青喝了口开水,稍稍清除口中的余味,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左边这盘,辣椒的份量放得稍多,压过了白菜本来的鲜甜味。右边那盘,盐跟辣椒的比例还好,但水分好像太多了些,应该是挤水的时候没有做彻底。至於中间的……」
「我还在听。」大厨很有耐性,而瞧着她的眼神也渐渐泛出一丝兴味。
范翡青沉吟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出心中的观感:「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吃一盘……用大白菜作衬底的调味料。」
事实上,她只轻轻咬了一小片,舌头就发麻了。说这是她吃过最可怕的泡菜炸弹也一点都不为过。
「你的味觉很敏锐。」大厨却嘉许地对她点头,然後公布答案:「辣椒味重的那盘是筱蕙做的,水分过多的那盘是阿哲做的,我自己做的今天卖完了,而你腌的那罐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开封嚐味道。」
也就是说,极有问题的这一碟是……出自二厨之手?
范翡青一时间让这个出乎意料的推论吓怔了。味觉等於是身为厨师的第二生命,如果味觉失灵若此,那石叔他……
大厨依然保持泰然镇定,难得多话地继续说道:「上个月,有一名店里的熟客用完餐之後,私下跑来找我,说我们的泡菜不能吃。就是从那天起,店里对外贩售的泡菜,就一律用我自己腌制的。我希望这是底限,不要最後连其他菜色都比照办理。」
「明叔,你为什麽要跟我说这个?」她才刚来这里工作不到半个月,就被告知这个重大机密,似乎不太好吧。
「你今天中午为什麽坚持要阿石重做?」大厨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反倒用另一个问题来回应她的困惑。「你应该知道,多让客人等一分钟,也许我们无形中就流失了一位客人,下次对方就不会再光顾了。」
范翡青抿了抿唇,这时才说出真正的原因:「客人点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提包里面有一包抗过敏的药,那种药我的前同事也有在吃,她就是对花生过敏。而且那位客人都指明『不能』加花生粉了,我觉得就有必要端出符合客人期待的料理来。」
大厨静静地听她娓娓道来,只是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接着在她一头雾水的状况下,摆了摆手让她早点回家休息,其余什麽话也没讲。
范翡青搭上捷运的时候,仍忍不住一再思索着,大厨究竟想跟她表达些什麽呢?
不过,对现阶段的她来说,更需要留心应对的恐怕还是二厨赏给她的排头吧。希望能平安顺遂地捱过试用期……这是她目前仅有的小小盼望。
然而,范翡青今天的运气显然欠佳,白天在店里冲撞了二厨,已经很不好过,当她夜里回到住宅社区大楼,和见到她像碰到鬼似的另一名警卫点头示意後,踏入电梯後按下自己赁租的楼层,却没想到上升至三到四楼间的时候,忽然一阵不寻常的大晃动──
紧接着,头顶上方的灯光瞬间闪灭,她随即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范翡青惊骇莫名地下意识往後退,背脊贴着电梯内壁,双手紧握着约在腰间位置的横杆,冰凉的触感只是更令她心惊胆寒、六神无主。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异常急促,激烈鼓搥着胸腔,进而引起阵阵耳鸣。
她额上冷汗直流,想尖叫呼救,却喉咙发涩紧束,连声带都失去了原有机能……
她像是搁浅在岸边的鱼儿般大口大口地呼吸,但肺叶犹如故障的帮浦徒劳地空转,迫切需要的氧气就是无法进入体内一星半点……
不……不要……别把她关在这里……
范翡青艰难地吞咽口中稀少的唾液,狂躁的心悸几乎就要让她听不见任何声响。
谁来帮帮忙?谁都好,快来救她出去!她要出去!出去……
在令人畏惧而无助滋长的黑暗中,惶恐的不安情绪轻易被放大无数倍,范翡青不晓得自己究竟坚持了多久,最後仍是敌不过心底的恐惧,不禁双腿一软,踉跄倒坐在地板上。
照常理来说,这时候一般人应该稍微习惯了当下处境,或者说是麻痹,总会略略恢复理智,开始困难地勉强当机的脑袋重新运转,寻思如何自救脱困。
而这是一处高级住宅区,电梯设备自然是新品,有专业人员定期维修保固,电梯内也设置有紧急通报系统,只要受困乘客伸手往面板上的紧急通报钮一按,立即可向外界求援。
但,坏就坏在范翡青的心理痼疾就在这时候发作了──
她患有幽闭恐惧症。那是创伤後压力症候群的其中一种表现方式。
--------读者苏兰登小剧场part.6--------
警卫先生:范小姐别怕!先转移注意力吧!看我的吃泡菜大绝招!(结果瞬间喷火+泪流满面)
范小姐:喂你、你没事吧、真的有那麽辣吗?(努力憋笑)
警卫先生:当、当然阿我都辣到喷火
范小姐:哈哈哈哈哈!你要吃我做的、不辣喔!
警卫先生:呜呜、可是我吃的就是你做的那罐阿(委屈)
范小姐:喂你是警卫耶!怎麽这样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