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车的终点站到了，请还没下车的旅客尽快下车。」广播器里拨出录制的女声，最前头的司机也不断回首，担心着是不是有人睡着了，等等就给他一起载到了总站里。
最後一个座位里坐着一位女孩，她望着窗外，似乎在忖思着什麽，身旁的座位堆放着好几袋东西，上头还有一束花。
司机瞥见女孩的身影，皱起了眉头，拿起广播器，将音量调大，「最後面那个女生，终点站到了！」
女孩微微侧过头，伸手摘掉耳机，「到站了？」
她猛地站起身，将座位旁的袋子全数提起，绳子搁在手腕上，再挪出手抱起花束。
车上居然只剩她一人，女孩有些困窘，下车前不断道歉，「司机先生，不好意思。」
目送着车子驶离，她将袋子放下，把耳机收进包包，最後再伸了个大懒腰。
这里是山上，空气果然比较清新，赖偌盈露出了疲倦的笑容，将袋子提起，迈出步伐爬上斜坡。
她脚步放得相当慢，对於这种地方还有些陌生，当年，赖偌盈也没想过自己会需要来到这里。
走到入口，赖偌盈向管理员问好，对方回以微笑，眸子里也载了不少怜悯。
确实接受到了那样的目光，赖偌盈澹然一笑，便旋过伸往里头走去。
墓园。
令人一听就不住心颤。
如今，她要到这里祭拜自己的亲人。
到了母亲的墓前，赖偌盈将买好的供品一一摆上，再跪坐下来。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去的点滴，有快乐的、冲突的、美丽的，但都是让她感到温馨。
她要忍住不去回想，母亲离开的那天，她不想听见雨声，不想看见银色的小客车。
赖偌盈直直地跪在墓前，手合十，双眸阖上。
晶莹的泪从眼眶滚出，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当时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播放。
「妈妈……」小嘴微启，吐出了她怀念的那人的称谓。
「沙……沙沙……」
附近的小草发出和物体摩擦後的声响，赖偌盈睁开眼，赫然发现旁边的一方墓走进了一个人，连忙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那是一个男孩，手上简单带了些祭祀用的用品，也抱了一束花。
「你好……」男孩有些尴尬，他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哭泣的女孩。
赖偌盈颔首，视线别了开，「你……也是来祭拜亲人？」
平放的袋子里有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相片是一个男人，笑得很灿烂。
「啊……对。」他愣了愣，蹲下身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开始摆放。
跪得腿有些发麻，赖偌盈望了一眼摆放在墓前的花束，母亲最喜欢的百合花，小时後，她总是会偷偷到邻居家摘了好几朵百合带回家给妈妈。
母亲会轻拍她的头说她顽皮，脸上却堆满笑容。
自己还拍拍胸脯说长大要带着妈妈去环游世界，要和妈妈做好多好多事……
可是那场大雨下完後，什麽都不可能了。
明明，还有好多是还没有完成……
「你还好吗？」
「诶？」赖偌盈困惑地望向左手边，男孩向她递出了一张面纸。
面纸？她为什麽需要面纸？赖偌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手掌上接触到湿润的液体。
泪水。
她顿时赧红了面颊，难为情地别过头，用衣袖遮住双眼。
「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男孩拿着面纸，上前拉开她的手，替她擦去了泪珠，「失去亲人的痛一定很不好受，我了解。」
失去亲人的痛，难以言喻，是什麽都无法去替补的，只有无尽的心痛。
那麽大的一个缺口，她试着塞了好多东西，去填补，可那心理的伤痛却日渐扩大，她无法承受……
她的母亲，用什麽都唤不回来，回不来了。
在朋友面前她努力撑着笑容，她不敢向朋友求安慰，对谁她都开不了口。
说她好累，好想要去找妈妈。
强烈的无力感蔓延上四肢，赖偌盈惛惫地往旁倒下，男孩赶紧伸出手去搀扶，她望着他的脸庞，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这个人也经历过失亲之痛，是跟她一样的吗？
碰的一声，她的妈妈就这样没了，这个男生也是吗？
「你的爸爸……」赖偌盈原本想开口问，注意到自己狼狈的姿势，马上站直身子，「不好意思！」
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摆，男孩僵硬地把手插进口袋，「没关系……」
两人沉默着，赖偌盈蹲下身，低着头，手轻触墓碑，想集中精神与母亲谈话，眼角余光却不断瞟向男孩，她有点在意。
他手握着相框，合上眼，额头触着框边。
难过吗？
答案是肯定的吧？
手捂上胸口，她知道，只要一想起那慈爱的笑容，这里就会隐隐作痛。
那他呢？赖偌盈侧着头向男孩望去，再痛，应该也没有她当时的惊愕与忿恨吧？
「伤痛，要用什麽疗癒呢？」她喃喃地说着，一个个片段掠过她脑海。
她并没有要求要给答案，但男孩回应她了，「不可能疗癒，可是时间能够习惯那个伤。」他的话带了几分忧伤。
不能遗忘吗？她想要忘却这一切，她不想要去面对。
因为──
『碰──』
一个画面忽地插入，赖偌盈吓得瞠大双眸，向後跌去。
那个画面来得突然，她根本猝不及防……额角还渗着冷汗，心中满是惊吓，为什麽那麽清楚……
「你还好吗？」同样的问题。
男孩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基於礼貌还是问了声。
扭过头，面向男孩，赖偌盈有些木然地看着他。
她现在看起来状况很不佳吗？看起来很脆弱？很受伤？
她只是想到逝去的母亲，感到哀伤罢了，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
大家都这麽说。
不可能向谁说的，不吐心事，不要太靠近。
就算是可能经历过相同事情的人，也不想再向谁表达自己的脆弱。
她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她要学会坚强，要学会独立。
不要过分亲近，才不会受伤。
「只是看到一只小蟑螂而已啦！」赖偌盈使劲地扯着嘴角，灿烂的笑容。
「我很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