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树上的梅花随着阵阵冷风点点坠落。
男人的上衣并未系好,衣襟在寒风中微微敞开,精瘦的身形若隐若现,让婢女个个红着脸掩面走过。
男人潇洒自若,剑招宛如行云流水,脚步左右飘忽却又稳健,落英缤纷,剑尖轻点花瓣,却又不伤一丝一毫。
「少爷。」郑大福远远的站在三尺外,生怕为剑气所伤。
卫少武眼角瞥见站在梁柱後的郑大福:「何事?」
未免站的太远了吧!
他可还没练到以气伤人的境界,福伯也太看的起他了。
「您该准备出门了,卓公公来催您了。」郑大福轻声道。
今日皇上特别约他和景王二人出宫小聚,兄弟三人像从前一样喝小酒、叙叙旧,这是得来不易的。
卫少武颔首,手中的剑继续随招式摆动,脑子却又开始不听话的回忆从前。
小时候除了每天刻苦的勤练武功之外,也和当时还是晋王的皇上和景王,哥仨人一起读书、捉弄宫女,思及此,卫少武脸上泛起满足的笑容。
可惜韶光易逝,一切在长大後渐渐都变了样,昔日的好兄弟,如今是当今圣上,自然不可能再和小时候一样嬉戏玩闹。
自三个月前从边境回来後,除了上朝之前和景王低声交谈几句之外,为了避嫌,他们几乎没有互动。
毕竟将军和王爷关系太近,难免惹人臆测,即使他俩就住在隔壁……
想到此,卫少武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爷,该走了。」郑大福轻唤。
「走吧。」深吸一口气,收剑。
看着随风坠落的梅花,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微笑。
那妞儿的手绢绣的正是梅花呢!
这几日,那妞儿的脸常常浮现在脑海中,几日未见,也不知那妞儿,过的可好?
「我要您去打听的事,怎麽样了?」卫少武忽然一问。
「老奴正想跟您说此事。」郑大福右手捻须,眉开眼笑的。
呜呜呜!他家的少爷终於开窍了,终於也喜欢姑娘了,不然他真的要以为那些市井传闻是真的了。
害他每次见到景王,都没给过好脸色,明明就是那个景王有断袖之癖的,偏偏扯到他家少爷。
「打听到了?」卫少武搭着郑大福的肩,愉快的回房换衣服。
「那个……少爷想先听哪部分?」
***
「哈啾!」来人老实不客气的打了个大喷嚏。
「我的天啊!」
阿齐被喷的满脸都是,怒瞪着没有一丝愧疚的清清。
这女人完全无药可救了,长得也算清秀可人,却没有丝毫没有一点女孩家的含蓄内敛。
曾经有人相信心灵和手巧绝对是连在一块儿的,於是远从洛阳慕名求亲。
没想到被这女人用针线缝成了颗大粽子,还直说要孝敬屈原大老爷,吓的那公子被家丁用扛的连滚带爬逃回落阳。
从此之後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了,她姑奶奶也就等到这二十岁的高龄,还待字闺中。
午夜梦回,他经常在心中叹气,要是这姑奶奶还嫁不出去,他可能这一辈子都要活在她的魔爪下了。
「我这鼻子天气一冷便不听使唤,真讨厌。」清清放下手中的针线,用力的揉鼻子。
「苏夫人订的那三件衣袍,你做好了吗?」阿齐看了帐簿一眼。
「快好了,快好了。」清清又开始忙手中的针线活。
在长安城里,论裁缝做的又快又好的,她纪清清敢说自己是第二,绝对没人敢说是第一。
「别又说大话。」他狠狠瞪着清清,恨不得将她生吞剥,「上次要不是你,我怎麽会被王媒婆她们……。」
当初,谁叫这女人向王媒婆夸下海口,说三天之内保证一定做的出来新娘子的喜服。
谁知道她姑奶奶竟然记错时间,害王媒婆急得跳脚,为了报复这女人的贵人多忘事,硬是把他一个大男人拖到喜宴上,穿女装任三姑六婆使劲的揉厉。
让他整整病了三天下不了床,大夫说病因乃是惊吓过度。
明明是这女人犯的错,为什麽受苦的总是他?
「我保证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清清带着笑拍拍他的肩膀。
阿齐斜睨的清清一眼,这女人压根就以折磨他为乐,他不禁要想上辈子是不是辜负太多女人,这辈子才会被女人欺负。
「总之,你加紧时间就是了。」他觉得头好痛啊!
「终於完成了。」清清伸个大懒腰,满意的看着桌上的成品。
看着她带笑的眼神,阿齐瞬间觉得有股寒意直窜脑门。
「换上。」清清将桌上的衣服推到他眼前。
「又是我。」他好歹也算个帐房先生吧!
「我有新款式推出啊!」清清理所当然的耸肩。
「可我又不是女人,你总不能每次都要我穿女装吧!」阿齐从椅子上跳起。
想当年他爹也是在纪家当帐房先生,整日就拨拨算盘,或是和纪老爷子喝茶聊天,怎麽没他做的这麽痛苦啊!
「那我叫阿雪来好了,阿雪是个名副其实的女人吧。」清清很认真的看着阿齐。
「你这女人……」
阿齐咬牙切齿的瞪了一眼清清,才不甘愿的转过身去,慢条斯里的开始脱起衣服。
清清满脸胜利的微笑,只要一提到阿雪,阿齐这小子绝对会投降。
阿齐脱到剩下中衣和长裤,大手一抓,熟练的将女装穿上,一脸哀怨的转过身看着清清。
「这下你满意了吧!」
「等等。」清清拿起桌上的两团布,要往阿齐胸部塞,「还有这个。」
阿齐一把抢过,大叫道:「纪清清,你这女人!」
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男人看过?好歹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身吧!
这女人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怎麽反而当女人的比他这个做男人的还要不拘礼节。
「你现下穿女装扮女人,没有这东西像话吗?」
这样式是合身订制,主要衬托女人胸部,是现下流行的穿着,要是少了最重要的部位,她这件衣服不就前功尽弃了。
「不然,我看阿雪挺有内容的,不如——。」清清挑眉。
「够了。」阿齐不待清清把或说完,立即将那两团布胡乱塞进胸口。
其实她家阿齐穿这样也挺好看的。
阿齐脸蛋生的俊美,五官细致,有种女人家的阴柔,初相识的人会以为他个性温和,好欺负。
其实不然,阿齐的脾气很差,对女人没耐性,尤其是那些主动送上门来的,。
不过她纪清清和阿雪却是个例外。
无论她怎麽捉弄他,他永远都只是嗓门大了一点,却丝毫不会反抗她。
看着这女人一脸满意的微笑,他坚决的相信,这女人绝对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恶鬼,只要他还待在她的身边,他阿齐这辈子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可以开门做生意罗!」
「这会儿终於想起钱了。」他都听见荷包的哭泣声了。
虽然年节直到正月十五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但对於经营小本生意的寻常百姓,多半在初三就开业了,像他们这样到初五开业的简直是少之又少。
说穿了,就是这女人懒惰又贪玩。
阿齐别扭的走向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将门打开,然後站在门边就当门神,开启了他悲惨的一天。
「恭喜发财!」王大娘抢在开门第一刻进来,「终於肯开门啦!都晌午了。」
「大娘,恭喜发财。」清清热络的拉着王大娘的手臂,「过新年,我当然是要有好货才能开门的,是吧!」
「你这丫头就是这张嘴厉害。」王大娘热络的拍着清清的手臂,「说吧!有什麽新货色。」
「瞧瞧我们家阿齐身上穿的那件衣裳。」
王大娘顺着清清的手看过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款式新鲜,在长安肯定能造成轰动。」高大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眼眯眯的看着阿齐。
「清清的手艺真是不得了,比起其他衣肆那是厉害多了,光看这配色就够吸引人了。」媒婆大婶对阿齐是又捏又掐的。
「那当然,能从我纪家衣肆出去的,那可都是好货。」清清拿起一块方巾,得意的大笑,「当然也要多亏我有阿齐这好的衣架子啊!」
阿齐转头狠狠的瞪着她,清清装做没看见,继续收拾她的衣裳。
「各位大婶,记住了啊!」清清轻拍阿齐的肩膀,给他一枚满意的微笑,「我们家的阿齐是卖衣不卖身的。」
「这我们都知道。」三姑六婆们各个眉开眼笑的看的阿齐。
「阿齐,你好好招呼各位夫人大姐,我送衣裳去春满楼。」顺便溜搭溜搭。
谁不知道这女人又找藉口上街找乐子去了,阿齐瞪着眼前笑得活像是老鸨的纪清清,心里忍不住一阵恶骂。
「夫人大姐,小店还有新款衣衫,我拿给你们看看。」阿齐巧妙的摆脱三、四双不断袭击他的手,迳自走向橱柜。
看着阿齐努力卖笑,清清忍不住都会想,这些年和阿齐相依为命,也多亏他无怨无悔的付出。
要不是有他在身边,恐怕她自己一人也没有办法撑起一间衣肆吧!更别说将她爹的心血发扬光大了。
总之,有阿齐真好。
***
年节期间,朱雀大街比平常更添喜气,鞭炮声顺着笔直的道路,一路响彻云霄,小孩们蹦蹦跳跳的围绕在舞龙舞狮的旁边,好不开心。
清清感受着年节特有的气息,完全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
就在她踏着愉快的步伐准备衣肆,眼角似乎瞄到不该看的东西,吓得她赶紧歛了歛眼神,快速的朝前方走去。
大过年的真是活见鬼了。
「纪姑娘,纪姑娘。」
卫少武没想到出来和兄弟们泡茶聊天,竟然还有机会遇上这妞儿,卫少武高兴的直喊佳人的芳名。
他从来就不知道,才数日未见,自己竟然会如此思念一个人。
为什麽?
难道是因为她姓纪,又或者因为她的直爽,让他唤回遗失许久的纯真,舍不得放手吗?
听见那家伙不死心的追上来,清清忍不住脚步加快,才想要趁着送完货的空档,溜哒溜哒的,没想到竟然又碰上这登徒子。
没听见没听见,她绝对没听到他在叫她。
卫少武看着清清脚步加快,神情慌乱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敢情这妞儿还真当没瞧见他。
「纪姑娘,真巧啊!」卫少武略施轻功,一个箭步便挡在清清面前。
清清被他猛的出现下了一大跳,朝卫少武狠狠的瞪了一眼:「是啊!还真巧啊!」
这家伙到底是什麽时候追上来的,难道会飞不成?
「姑娘今天也有此雅兴出门看热闹?」他打开摺扇,胡乱搧了两下。
「我凑够热闹,现在要回家了。後会无期。」清清话一说完,脚步右移。
「不知在下做了何事,令姑娘如此生厌?」卫少武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稍稍往左,挡住了清清的去路。
他很认真的偏头细想,到底什麽时候得罪过她,让这妞儿就这麽不欢迎自己。
清清瞪着眼前满脸笑容的男人。
是啊!他的确没有得罪过自己,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
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麽不喜欢见到他,尤其是那张老是挂着微笑的脸,每看一次就很想拿针线将他缝成哭脸。
「我也不记得我曾被你得罪过。」清清瞪着他没好气的说。
「那在下可以和姑娘交个朋友,喝杯―─」卫少武的眼神掠过清清的肩膀,稍稍皱眉。
清清见他话说一半,正想顺着他眼神转身过去,看他瞧见了什麽新鲜事时,左手忽然被卫少武拉起。
「我们现在就去喝茶吧!」卫少武拉着清清往人群中钻。
「你遇上仇家啦!」
清清一脸茫然的被拉着走,她越想越不对劲,他遇上仇家干她何事啊!
要是等一下刀光剑影的,她不就被牵扯进去了,该不会就是他这张祸水脸给惹出来的。
清清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脱箝制。
卫少武不理身後的人如何叫唤,拉着清清就往人群理钻。
「将军,我们家老爷在酒楼等您了。」一名阴阳怪气的中年人忽然闪出,挡住了卫少武的去路。
该死!
卫少武在心中暗骂,他没有想过这麽早就让清清知道他的身分,他不愿看见他们之间有任何的隔阂。
「将军?」清清狐疑的看着卫少武那张满带微笑的桃花脸。
她才不相信!
「你认错人了。」清清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卫少武。
「对对对,你认错人了。」
卫少武拼命的向卓公公挤眉弄眼,无奈对方根本不明白他的暗示。
「将军,请随我至酒楼。」卓公公侧身。
「都说你认错人了,这家伙怎麽可能是将军呢!」清清说完忍不住开口大笑。
他是将军有这麽好笑吗?
卫少武在心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到底他在这妞儿的心里都成了什麽样了。
「大胆,竟敢对左领军将军无理。」
什麽!
这家伙不但是位将军,还是那位骁勇善战的左领军将军?
清清瞪大双眼看着眼前满脸桃花的男人,怎麽也无法将他和骁勇善战、驰骋沙场的将军联想在一起。
尤其他还是令全长安女人为之疯狂的左领军将军。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未问过他姓名。
卫少武看着清清一脸不可思议,虽然他风光回朝的那日,万人空巷,因为下着大雨,没多少人看清他的长相,但也不必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吧!
他的心真的觉得好受伤。
「你真的是左领军将军?」清清的声音提高的八度。
若非街上锣鼓喧天,清清高亢的嗓音早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卫少武但笑不语,沉默回应了一切。
「那个率领三百轻骑,夜闯西突厥营帐的左领军将军卫少武?」清清激动的挥舞双手,「那个骁勇善战,一夜招降西突厥诸多部落的左领军将军?」
难怪第一次见面,他说他家住在崇仁坊,那附近的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当初怎麽没有注意到呢?
原来关於他的传说这麽多啊!
「都是一些市井传闻,不足为信。」卫少武笑着摇头,再说下去他都要变成神了。
清清有点发傻的看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卫少武,怎麽也无法将他和人人称颂的大将军联想在一起。
「阿武。」
在清清整理脑中混乱思绪的同时,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了她一跳,急忙回身。
眼前的黑衣男子削瘦挺拔,有一股不同於寻常人家的气息,但神情冷峻、双眼深似潭,大冬天的却依然穿着夏衣,任凭寒风吹起衣袖,却丝毫不为所动。
就像大漠的苍狼一般,那样的孤绝,却又傲骨。
「你想吓死人啊!大过年的。」清清连忙安抚过度惊吓的胸口。
男人两眼直直的看着清清,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有、有什麽好看的?」清清被眼前清冷的男人盯的有些恐惧,下意识的缩向卫少武身旁。
男人轻睨了清清一眼,丝毫不想理她。
「王兄等很久了。」男人情绪无波的看着卫少武。
「知道了。」卫少武点点头,转身看向清清,却见她秀眸直盯着李影。
好不舒服啊!女人怎麽可以一直盯着别的男人看呢!?要看也只能看他吧!
「你大冬天的穿这样不会冷吗?」清清努力的掂起脚尖要和他平视。
男人低头看着她冷哼。
「纪姑——」卫少武正要开口,话却被清清抢了过去。
「你是谁啊!真没礼貌。」不想回答就算了,还给她脸色看。
男人双眼直盯清清,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开口。
「他是我——」卫少武见场面尴尬正要接话,却被男人一口抢去。
「李影。」依旧是冷到会结冰。
李影!?
清清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李影,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他就是市井传闻和左领军将军有断袖之辟的景王。
她今天是走了什麽运?一口气撞见传说中的两大人物,等会儿要是有人出现,说他是皇帝,她也绝对不会怀疑了。
看着卫少武和李影在一起,一白一黑,虽都属俊俏少年,但外型截然不同。一个看起来开朗外放,一个沉默阴郁,两人站在一块儿确有说不出的合谐感。
看着他二人如此般配,清清在心中偷偷的感慨,涌起莫名的失落感。
「咳……」
这一切看在卫少武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的妞儿怎麽可以这样一直盯着别的男人猛看。
「我说——」可恶!话又被抢过去了。
「你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呐。」今日一见果不其凡。
瞧卫少武那紧张的模样,她不过是看了李影一下,和他攀谈了几句,那家伙就紧张成这样,要说没关系是骗人的吧!
市井传闻左领军将军和景王有断袖之癖,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清清没由来的觉得胸口闷闷的。
「我要回去了。」再不走她怕会窒息而死。
「改明儿我再找你喝茶。」
清清抬眸,正好看见卫少武扬起一抹微笑,像是有什麽的冲进了她的心窝,她不禁慌了。
「後会无期。」急急的丢下这一句,扭头就跑。
「就是这女人吗?」李影看着清清的背影,冷哼。
「我的眼光不错吧!」卫少武满脸得意。
李影面无波澜,口气冰冷的看着卫少武:「才见过两次面的女人,就如此喜欢,没出息。」
「你在吃醋吗?」卫少武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影。
「无聊。」李影大袖一挥,便头也不回的朝酒肆前进。
卫少武若有所思的看着清清离去的方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