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过半个月就要指考了，四人当中，李兆亭已经顺利保送上C大体育系，最早摆脱了考试压力；王婉婷则是报名南部N大的美术系独招，一个月前收到成绩单，也已确定高分录取，她爸妈为了庆祝宝贝独生女金榜题名，还带着她去欧洲旅游了。
因此，就剩下胡恩晋和吕柏豪二人得战战兢兢地与各考试科目应战。
胡恩晋高中三年一向名列前茅，成绩优异，可以说他想上哪间学校就一定手到擒来，完全不需要担心。
可反观吕柏豪，虽然他的最大弱项──数学，在胡恩晋的密集指点下，已经大有起色，要考上排名中上的大学是不成问题，但要想上公立学校，还是有一段距离。为此，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毕业典礼结束後，校方基本上并不强制高三生一定要回学校「自习班」报到，胡恩晋综合考量了一下，决定将温书战场转到自家书房，并且强迫吕柏豪每天早上八点就过来报到，在他的「监督」下复习，到傍晚五点才放人。
「班长，谢谢你嘿！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吕柏豪感激归感激，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说别的，他自身也是考生一枚，都自顾不暇了。
「少罗嗦，实力还不到家的人没资格说话。」胡恩晋推了下眼镜，随即将一本数学参考书翻到某页推到他面前，「五十分钟内，你要算完这两页的习题。」
「啊……总共有三十多题欸！会不会太多啊！」
「你不是说你想跟兆亭读同一间大学？如果连这麽简单的要求，你都没办法达成，那这心愿就留在梦里想想就好。」胡恩晋冷冷地激他一句。
「哼！为了追上阿亭，老子拚了啦！」这招激将法对吕柏豪显然相当管用，只见他一脸熊熊大火燃烧貌，立刻埋首书中用功起来。
中午吃饭时间，李兆亭经常会带来三人份的午餐过来「探监」──自然是她亲手做的──总会让吕柏豪吃得热泪盈眶，他怎麽也没想到自己成为考生後，一天当中竟然只剩下吃饭这件事情可以期待。当然，他也不忘可怜兮兮地向她诉苦，偶尔「诽谤」班长几句。
胡恩晋知道他的压力可不比自己小，只要他「指控」的内容别太夸张，他都可以当作没听见。
「阿亭，这时候我就真的好羡慕你！大部分人都还在水深火热，你就已经脱离苦海了。」吕柏豪吃完最後一口饭菜，依然有些意犹未尽，一边盖上便当盒盖，一边有感而发。
「哈！拜托！我现在之所以能无事一身轻，那也是我用数不清的挥汗练习换来的啊。你又不是不晓得洪老师训练起来有多严格，有什麽好羡慕的？你付出多少努力，就得到多少收获，公平啦。」李兆亭笑着劝他，接着又指着他的左边嘴角说：「喂，你吃饭吃到带便当了啦！」
「是喔？」吕柏豪懒得抬手，伸出舌头将饭粒舔进口中了事。
「阿晋，阿豪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他这人就是没人盯着便会偷懒──」
「齁！阿亭，你很不够意思欸！我天天被班长钉得满头包你没看见喔？也不会帮我求情一下。」
「『求情』是吗？那我看，就把你复习数学的时间减少一小时好了。」胡恩晋想也不想地说道。
「咦？真的吗？」吕柏豪顿时双眼放光，一脸期待的神情。
「嗯，但练习题目的总数不变。」胡恩晋淡定地祭出一大杀招。
「哇哩咧──我就知道！刚刚我就在想，你什麽时候变得那麽好说话了？善良实在不是你的风格。」吕柏豪不无感叹地说，虽然他也只是嘴上喊喊，图个自我发泄而已。
「我个人认为善良也得因人而异。对你喔，应该是不太需要。」
「呵呵呵……」李兆亭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见老朋友还有力气口出怨言吐槽阿晋，想必他的压力指数还没爆表，这样她就放心了。此外，她对阿晋有一种极笃定的信心，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绝对可以在督促阿豪的同时，考取心中理想学校也能游刃有余。
用毕午餐後，李兆亭拿着三个便当空盒走进厨房，准备动手清洗。那两位尚未脱离苦海的考生，就让他们把握时间休息片刻，下午才有精神继续K书。
胡恩晋也拿起空杯到厨房倒开水，见她又一次抓起菜瓜布洗碗，不禁开口：「兆亭，你其实可以不必为我们做那麽多的……真的很谢谢你。」
「哈！大家都是好朋友，哪有什麽好谢的啦！」果然，她的爽朗回应一如他的预期，「再说了，现在是考前的关键时刻，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只有这麽一丁点而已。你们两个才是最辛苦的人吧。」
「少杰叔叔常跟我说，当学生的把书念好只是基本义务之一，跟独立的大人相比，根本算不上辛苦。」
「嗯，对呀，我非常同意。像我爸妈，他们每天都摸黑早起去批货、摆摊，为了养活我们忙得团团转，这些辛劳尽管他们不说，我也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底，大人要讨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其实，如果不是我爸妈坚持要我读大学，我本来是打算高中毕业就直接出去外面找工作。」
胡恩晋听完不无讶异地看着她，很直觉地就反问她：「可是，才高中毕业能找到什麽好工作？」
「那什麽才叫作『好工作』？钱多事少离家近吗？」
「这……」胡恩晋难得被问哑了。
李兆亭笑了下，边冲水边说：「阿晋，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幸福，你爸妈都从事高薪又有社会地位的工作，让你不虞匮乏。可我的家境没你这麽优渥，虽然我保送上公立大学，但这四年的学费我只能申请就学贷款，毕竟总不能为了供我念书，就让家里弟妹饿肚子吧。本来我是不想一毕业就背债，但我爸妈说什麽都不准我不念，还说我是老大，要给弟妹树立好榜样，我才改变了心意。」
原来，她还有这麽一层考量，委实「懂事」得令人折服……
一霎那间，胡恩晋彷佛从她身上瞧见了一道敛蕴的晖芒，对她的敬意油然而生。
「至於阿豪，你别看他表面上老在埋怨他爸怎麽唠叨又怎样古板，但事实上，他也只是傲娇而已。」李兆亭摇头笑叹，「国三那年，他为了气吕爸离家出走，结果才失踪不到半天就搞到自己伤痕累累；人找到了以後，吕爸那个脾气超硬的硬汉，居然为了跟自己赌气的儿子哭得好惨。从那以後，阿豪横冲直撞的个性就改了不少，对吕爸的话也比较听得进去了。像考大学，吕爸只想他有间学校可以念就好了，他倒是挺有骨气要拚公立的。」
胡恩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说着，心里说不意外是骗人的。明明是同一段往事，为什麽分别从柏豪和兆亭口中道出，会差这麽多？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晓得她对柏豪的那份心思究竟有多少了解？
於是，他带着几分试探，字斟句酌地问道：「兆亭，你和柏豪认识了那麽久，有没有想过……你跟他，有可能发展出其他不同的关系？」
「啊？你说……我跟阿豪？」李兆亭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纳闷地看着他。
「嗯。」胡恩晋点了点头，仔细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
其实，这一、两个月以来，这想法婉婷私底下就对他提过好几次。虽然婉婷自身或许没有察觉到，但她似乎过於急切地要他去确定兆平和柏豪的关系，甚至不只一次暗示他，要他进一步为两人居中牵线。
胡恩晋不能理解王婉婷何以如此热心的动机，但他猜，可能是她确定上了美术系以後，紧绷已久的压力一释放，注意力就转移到那两人身上也说不定。
不过，指考已经迫在眉睫，念书要紧，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事多增加彼此的困扰；再者，他也说不上来为什麽，就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婉婷似乎对兆亭有些敏感，总在有意无意间，企图隔离他与兆亭的接触。而这样「小题大作」，他对此并不乐见。
「……哈哈哈！」岂料怔了没一会儿，李兆亭却大笑起来，「哈哈！阿晋，我看你是真的压力太大了，才会幻想这些有的没的！」
「幻想？怎麽说？」这回换胡恩晋发愣了。
「阿豪对我来说就像亲手足一样……嗯，这麽讲也不大精确，或者应该说，他还比较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弟弟。而我才不是那种会弟弟产生遐想的人，光是稍微联想一下，都会觉得超诡异的！」
「所以，你对柏豪没感觉？」
「如果你指的是像婉婷对你的那种感觉，那我必须很诚实地说，确实没有。」李兆亭关上水龙头，甩乾便当盒上的多余水份，脸上依旧是磊落坦荡的笑容，「而且我跟你说喔，你别看阿豪平常是有点脱线，但他的条件老实说还不差，他上大学以後，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桃花大旺，但最起码交个两、三个女朋友肯定没问题。」
「这样啊……你对柏豪真有信心……」胡恩晋不由得乾笑着应道，暗中替吕柏豪哀悼了一把，标准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有点可怜。
「呵呵，那当然，你也不想想我都跟他认识多久了。」
原来，她只当柏豪是哥儿们啊……
对话至此，胡恩晋总算明白了李兆亭的想法，同时，心头也缓缓浮现了些许庆幸及惋惜。他很庆幸自己有机会与她结识，而两人的关系更是难能可贵的纯粹；但也有些可惜，可惜……
嗯？……奇怪，到底有什麽好可惜的呢？
他一时之间竟说不清道不明，但那丝意念确实就那样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令他感到困惑。
「原来，我只是『哥儿们』啊……」吕柏豪喃喃自语，不知何时他已站在厨房门外，无意间听得了她的真心话。嘴角勉强上扬的一抹笑，满是自嘲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