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吕二人考试期间，两个女生待在一块儿难免尴尬，李兆亭捧在手里的轻小说也看完了，再没别的东西能让她「分心」，对王婉婷时不时投射而来的审度目光视而不见。
她实在没兴趣和王婉婷相看两瞪眼，便率先破冰说道：「那个……我看再半小时就钟响了，我先去帮大家买午餐回来，省得待会儿人挤人。婉婷，你有特别想吃什麽吗？」
王婉婷闻言，停下正在素描本上作画的手，抬起头，用冷淡的口吻说：「随便。」
「喔。」李兆亭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就应了声表示知道。
等她一走远，王婉婷再看了一眼画纸上的碳笔速写。
那是一幅女孩的侧面剪影，冷硬凌乱的线条勾勒出她一头短发，阅读时不经意露出的轻浅笑意，在画者描绘的光影下却显得诡谲狰狞。而女孩背脊靠墙，她的影子竟突兀地延展出一双翅膀，蝙蝠状的浓黑阴影。
「真狡猾……」王婉婷喃喃自语，倏地握紧手中的笔，下一瞬，笔尖便带着极深的力道划过图中女孩的脸，几乎要刮破了纸面。
李兆亭浑然未觉地绕到考场外，挑了间环境明亮乾净的自助餐店，依照印象挟了几道他们喜欢的菜色，买齐四人份的便当。
等她让正午烈阳晒出一身热汗，拎着午餐回到原处，考试已经结束。
吕柏豪更是一副饱经折磨後的虚脱貌，只听他直嚷嚷着：「可恶！还是有一堆题目不会写……今年题目怎麽这麽难？我妈还特地帮我去孔庙拜拜欸，结果咧！……」
「都考完了，你还有什麽好唉的？」胡恩晋的表情依然淡定，看来丝毫不受影响，「出题偏难才容易区别出程度。但话说回来，你不会写的，其他人也不见得会；只要你有把握的题目都写对，就已经赢了一大票人。」
「是喔……」吕柏豪当然没放过任何可以拿分的题目，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好了、好了，都考完了，还花脑筋想那些干嘛？先吃饭啦，下午还有一科呢。」李兆亭笑着拍了下吕柏豪的肩膀，「喏，你的便当，连一颗饭粒都别给我剩下，听到没？阿晋、婉婷，这是你们两个的。」
「兆亭，谢谢你帮我们跑腿买午餐。」胡恩晋一边接过一边道谢，没留意到王婉婷隐隐不快的神色。
「哈！拜托！我能顺利保送上C大还不是你的功劳，这点区区小事谢什麽啊。」李兆亭说完就拿着自己的便当，挪到吕柏豪身边的空位，以免踩到王婉婷的地雷。
「呃……阿亭，为什麽我的鱼排便当里有秋葵啊？」吕柏豪一打开便当便皱了下眉，他虽然没有偏食的毛病，但对秋葵、山药这类会「牵丝」的食物实在没好感，便用筷子把那道菜挑到盒盖上。
「对你肠胃好啊，省得下午又跑去拉肚子。」李兆亭理直气壮地回答，然後伸出筷子一拨，又把秋葵扫了回去，「吃！敢挑嘴的话，我赏你一记飞踢喔。」
「齁……好啦！吃就吃嘛……」吕柏豪嘴上说得挺委屈，但他其实心里有些开心，如果是不熟的人，她还连骂人都懒得花力气哩。
但，在场另一个人可就不这麽想了。
「婉婷，你怎麽不吃？该不会是中暑了吧？」胡恩晋注意到王婉婷只是低头对着便当发怔，连卫生筷的塑胶封套都还没撕开，似乎没有打算开动的意思。
「不，我只是没有食慾而已。」王婉婷摇了摇头，又说：「说实话，我不喜欢吃油炸的食物，尤其是排骨……」李兆亭替她买回来的正是排骨便当。
李兆亭一听，筷子短暂停格了半秒，但她依旧默不作声，埋头吃自己的。
可坐在她旁边的吕柏豪就没这麽好修养了，从小让怕老婆的铁腕老爸教育到大的结果，就是他一向对辛苦张罗饭菜的老妈心存敬意，所以对那些已经有得吃还挑三拣四的人很感冒；尽管对方是班长的女朋友，但她明显不给李兆亭面子的行为也让他看不下去。
「班长，你女朋友是小鸟胃，你怎麽不早讲？早知道她不吃，那阿亭就不必浪费钱多买一个便当，你以为提着大袋子在大太阳底下东奔西跑很好玩是不是？」表面上他发作的对象是胡恩晋，却不难听出实际上在针对谁。
「……」这是头一回，胡恩晋让吕柏豪教训得无话可讲，的确他也认为王婉婷这样挑剔是有些不适当。
「阿豪，你的嘴巴拿来吃便当就好，哪来那麽多废话？」李兆亭暗地里架他一下拐子。不管怎麽说，人家是女孩子，有必要让她、甚至连阿晋都一起下不了台吗？
「兆亭，对不起，可能今天天气太热了，婉婷才会吃不下。」
胡恩晋这麽一说，王婉婷却听得脸色苍白。小狐狸非但不跟自己站在同一边，还跟李兆亭道歉？她又没做错什麽，只是单纯不喜欢便当的菜色而已呀！
「我平常真的都不吃油炸品，肉类也只吃鸡肉和鱼肉……」王婉婷不禁眼睛发红瘪着嘴辩驳。别人要怎麽想都无所谓，但就是小狐狸不可以误解她！
这下子，气氛真的僵得很彻底，连吕柏豪都被搞得胃口尽失。
「婉婷，不好意思喔，这次是我没跟你问清楚就自作主张。不过……如果你真不喜欢吃的话，那个便当能不能给我？」李兆亭忽然这麽问。
「嗯。」王婉婷虽然不晓得她葫芦里在卖什麽药，但还是用橡皮筋将便当盒和卫生筷重新绑好，递回给她。
接下来，李兆亭便拿着那个排骨便当，走向几公尺外的资源回收处。那里有个七旬老人弯着腰，将学生们顺手丢弃的参考书和补习班文宣綑成一垒垒，放上推车。
只见李兆亭趋步上前，和老伯攀谈了几句，然後就将便当盒双手奉上，换来佝偻老人一脸感谢的笑容。但她送出了饭盒後，却没有马上折回，而是顺便帮老伯将大批纸类回收物整理了下，稍微减轻了他的工作量。
奇怪的是，当李兆亭回来以後，脸上不见丝毫得色，反倒浮现一丝沉重的悲悯。
「阿亭，你才刚做了件好事，干嘛这种脸啊？」吕柏豪纳闷了。
胡恩晋立即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那个老人可以在家颐养天年享清福，谁会想顶着大太阳在外头拾荒？」可想而知，那老伯家中必定有本难念的经。
「我以後即使不能赚大钱，就算再没本事，也一定不会让我爸妈在该退休的年纪还过得这麽辛苦。」李兆亭低下头细声喃语，捧起吃到一半的便当继续吃，但已嚐不出应有的滋味。
「喏！」吕柏豪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将自己便当中的小鱼乾炒蛋挟给她。
「我吃饱了，你拿回去啦！」
「我就想给你吃不行喔？」她的心那麽软，不多补充点钙质加固一下怎麽行。
「吕柏豪，你烦不烦哪！很卢欸你！」
「罗嗦！叫你吃就吃啦！」
两人习惯成自然地拌着嘴，也就没注意到胡恩晋不知何时已停下手里的筷子，望着李兆亭出神深思。
真是输给她愈来愈多了……
其实，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差劲，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在师长同学和父母眼中的自己已经是个相当优秀的孩子；但，为什麽在她面前一站，总是令他自觉逊色，而且是大大的落後？
──他究竟还得补足多少努力，才能追上她已远远超前自己的脚步呢？
这个问题，在胡恩晋的心里，愈来愈明晰。
胡恩晋心里明白，他会有这种「不服输」的感觉，肯定不是竞争心态作祟……可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也答不上来，只是很直觉地不想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差得愈来愈远。
而王婉婷瞬间也陷入沉默，因为她异常心慌地察觉到，他的视线过久地凝聚在李兆亭脸上……
小狐狸是她的男朋友，他不应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