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请让让──」女婢急急忙忙地撩起裙摆,娇小的身影在热闹的扬州市集内穿梭着。
喜儿紧揪着眉,为这胆大包天的计划吞了一口咽沫。
为了让主子脱身,喜儿私下求助於庄里的少夫人──叶蕊,而她现下便是依少夫人的吩咐,在为主子做出庄後的准备。
可真能如此轻易地避人耳目,将小姐带离扬州城吗?
喜儿思索着,一个没注意,手中刻有「南宫」两字的通行令牌便给人撞在地上。
「啊!少夫人的……」那可是少夫人为了她方便「暂借」她的令牌啊!喜儿二话不说蹲下身,在满是人海走过的地面上寻着。
无奈,人来人往,她只来得及见那令牌被踢滚着,根本没有机会勾着个边。正当喜儿急得快哭出来时,一履墨色的布靴踩着了令牌,而在那之後便没有再移动分毫。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伸手捡起了令牌,「你是南宫家的人?」
自头顶响起的嗓音教喜儿连忙站直了身子,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男人有着一张好看的脸,但那脸上却吝於展现出一丁点儿的笑容,仅是深深锁眉。
眼光顺着移至他的身上,在见着男人腰际所配戴的双玉後,喜儿一愣。
「那是……小姐的紫晶勾玉!」
啸鹰山庄──
喜事?
南宫芷一身赤焰云裳,胸前黄亮亮的流苏衬托出喜气洋洋的红,让着衣人举步间摇曳生姿。
然而,窗格前井然有序排列着的囍字,此时却显得讽刺。任凭一旁若干婢女们晕头转向地为她打扮,南宫芷的嘴边牵起苦涩一笑。
「行了行了,剩下的由我来吧!」霍地,一名女子推开了房门,那副热切的模样教人难以拒绝。
「少夫人、可……」
「你们放心吧!湘儿会帮助少夫人的。」尾随在女子身後的贴身丫鬟也跟进房来,众人见到她後便放心地离去。
既然专门管理下人的大丫鬟都这麽说了,他们还有什麽好推拖的呢?
待人潮散去後,少妇走向凝望着铜镜失神的人儿,「芷儿,只要你一句话,嫂子立刻备人将你送离扬州城!」她担忧地望着南宫芷,在这婚嫁的大喜日子里,语出惊人。
「蕊儿姊……」南宫芷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感动,但此时此刻,她如何能逃?「芷儿是自愿嫁给二皇子的,何来的离开之说?」
「傻瓜,你骗的了娘和你大哥,却骗不了我。」叶蕊轻握住南宫芷的葇荑,又道:「其实,你早就爱上了漠鹰,对吧?」
身为南宫顃的发妻,叶蕊自是知道当初那场抢亲的始作俑者,以及神秘黑衣人的身分。
闻言,南宫芷先是一惊,而後又回复原先的平静。
自从她离开凌云寨,事隔一月之多,如今,她的夫婿依旧是二皇子;而漠鹰……也许早就将柳莹莹娶入漠家了吧?
也对,他们俩简直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的,柳莹莹善解人意、温柔聪慧,必然能够帮上长期离开寨内的漠鹰不少忙。
她明明知道,可想到此处,胸口依然紧紧地被揪着,心中那若有似无的期待也随之熄灭。
「可在他心里的,从来都不是我。」南宫芷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说了下去,「现在说这些有什麽用呢,再要不了一个时辰,我就得上花轿,往长安城出发。」
青葱玉指抚着整齐摺放在案上的红头盖,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从她打定主意离开他时,两人便已毫无瓜葛。
看出南宫芷用情之深,叶蕊毅然转身问道:「姚湘,後园的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少夫人,马车已经备妥,随时可以启程。」丫鬟福了福身,回应道。
「蕊儿姊,你……这可是违背大哥的意思啊!」听明白叶蕊的计画,南宫芷有些惊愕地轻摇臻首。
「芷儿,要嫂子眼睁睁见你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嫂子做不到。」
她才没像南宫顃那家伙这麽没血没泪,连自个儿亲妹子的幸福都舍得葬送在二皇子的手中。
一旁的姚湘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了一件奴仆专用的衣裳,「这段时间就请小姐先委屈点,一旦将小姐送出庄内,自会有人接应,银两、衣裳全都给人备齐了。」
叩叩──
话还未说罢,急促的敲门声传入房内,教人屏息。
「姚湘,不论发生什麽事,都先别带芷儿出来。」草草交代後,蕊儿走向门边,片刻後才将门打开。
岂料门一开,便见身着新郎袍的二皇子,正状似不耐地伫立於门前。
「芷儿若准备好了,迎亲队伍便立即启程。」
蕊儿微微一福,隐藏住眼中夹带着的敌意。「我和妹子还有很多话要说,能不能劳烦二皇子多给民女一些时间?」
「无妨,不差这一时半刻。」俯下身,二皇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山庄周围已下了重兵,谅是不会临时出什麽乱子。」
言下之意,便是庄外已布满他底下的人,谅南宫府也无法再有所动作。
蕊儿闻言,仅是柔柔地一笑,暗中思索着如何将南宫芷带离此处,「多谢二皇子。」
男人也没有再多说些什麽,冷冷扫过叶蕊一眼便旋身离去。
待其走远後,蕊儿敏锐地感觉到身後不寻常的气息,「谁!」稍稍环顾了四周,叶蕊自怀中取出细长的银针护在身前。
一阵风呼啸而过,蕊儿一把将手中的银针掷出,不料银针在触及强劲的风力後弹落在地。
眯起眼,蕊儿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但却在下一瞬间,感觉到冰凉的刀锋轻抵在喉间。
「想必,你就是那个让南宫顃发了疯,下令一夜铲平郭家庄的女人?」男性富有磁性的嗓音不及不徐地说着,犹如一阵风般,身着一袭黑袍的男子蓦然出现於眼前。
是,南宫顃是曾为了她,一夕间将无恶不作的郭家庄铲除,但,会知道这事儿的只有……
「想必,你就是那个让南宫芷失了神,教她日思夜想的『凌云之鹰』?」没有丝毫的惧怕,叶蕊轻缓地问道。
漠鹰薄唇一抿,手一撤便将银刃收回袖内。
「可你此时前来,不嫌太晚了?」叶蕊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漠鹰,他给人的感觉沉静孤傲,完全符合一个王者的形象。
「她在哪儿?」
「你为何想见她?」不震慑於他的气势,叶蕊只是迳自询问着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我要带她走……」时间紧迫,他并不排除打晕眼前这名女子的可能。
他说什麽?
透过薄透的窗棂,南宫芷清楚听见男人的答覆,脑海中的疑惑不断地冒出。他要带走她?什麽意思?
「喔?以你的身分,难道不怕自己配不上她?」
想当初,她亦是以刺客的身分与南宫顃重逢,几经波折,若非有他将自己带离阴霾,她大慨到现在还会认为自己配不上南宫顃。
「我怕,怕自己拖累了她。」漠鹰转身走向窗门边,轻撕下窗棂上不入眼的囍字,「所以,才会深深伤害了她、错过了她。」
望着手中的绯红,漠鹰心痛地将其捏在手心中。
「二皇子有了前车之监,这回一定做足了准备,就算你身怀绝世武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纵使如此,你也要带走芷儿?」叶蕊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紧阖着的房门,只因此刻,南宫芷正在里头一字不漏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漠鹰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像是会意了什麽,少见地撇了撇唇,以行动代替了回应。
※※※
短短一个月,她竟又见到了他。
原以为自她踏出凌云寨那一刻起,她便不会再为漠鹰掉下一滴泪,可这回,她南宫芷失算了。
再见到他,她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忘过他。
再见到他,她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惦念着他。
漠鹰紧凝着桌案边静静坐着的南宫芷,心口因她华美的衣着而紧拧。
她决心嫁给二皇子的意图摆在眼前,这嫁裳便是为那人而穿……
「漠公子,既然您亲自前来,湘儿便不多加打扰了。」少顷,一旁的姚湘轻欠了身,有礼地退出寝房。
南宫芷望向漠鹰,复杂的心绪盘绕在心底,「你还来这儿做什──」话尚未说罢,一双铁臂紧紧搂住了她。
「太好了……你还不属於任何人。」像是怕她随时会消失一般,漠鹰将她紧压在胸前,「听着,你是我的,不准你嫁给别人。」
脸颊被迫贴在他熨热的胸前,南宫芷清楚听见他那急如擂鼓的心跳,以及声调中夹杂着的恐慌。
原先准备了像连珠炮一般的怒语不及骂出口,便硬生生卡在喉头,他的恐慌悄悄融化了她的心,但骨子里的反叛与怨怼却教她清醒了过来。
「我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你凭什麽这麽做!」南宫芷恼怒地推开了他。她可没忘了,他身边非但有个温柔可人的柳莹莹、还有个娇小甜美的柳杏!
经她提醒,漠鹰一时之间有些微愠,「只凭我是个山贼,只管抢我要的。」明明没有人逼迫她,她为何如此坚决要嫁给二皇子?
只见漠鹰二话不说便将南宫芷打横抱起,朝门外走去。
「你放手!你这算什麽?在你赶我走、在你有了『她们』以後,为何还来招惹我?」见他没有停步的打算,南宫芷又吼道:「我喜欢二皇子,我爱嫁给二皇子,这全都不干你的事,你快点放开──」
放开──
咦?怎麽突然间说不出话了?
「在离开这里之前,你得先静一静。」否则,他还不用抢人,便被她念到耳爆人亡了。
他点了她的穴?可恶,欺负她不会武功,卑鄙小人!
***
从哪儿来便打哪儿回去,漠鹰既能够无声无息地摸进南宫府,便绝对有能力安然离去,此事,毋庸置疑。
但此刻,他却大剌剌地朝埋兵最多的山庄大门处飞跃而去。
庄院大门外,皇室专属的兵马以庄口为原点,呈半弧形扩散开来,层层包围住整个啸鹰山庄。
站在最中央的,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二皇子,而在其身边的,则是整个山庄的少主人──南宫顃。
二皇子有些不耐地谜起眸,看了看骄阳所在的位置,朝一旁的卫兵吩咐道:「来人,进去将皇子妃『请』出来。」
「是!」卫兵一拱手,正欲领命离去时,倏然刮起一阵大风,将落地的秋叶吹起,伴随着不少的尘沙。
正当众人试着睁开被风吹阖的眼时,只见一抹模糊的黑影出现在视线中,原先空无一人的庄口在一瞬间有了人影。
「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漠鹰将南宫芷的穴道解了开来,并放开了她。
见了来人,南宫顃满意地笑了笑。果不其然,漠鹰终究是来了……
当漠鹰一踏入扬州城,便有探子回报於他,因此漠鹰的出现一点也不令他意外。
「漠鹰……」老天,漠鹰到底在想什麽?南宫芷咬着唇瓣,不明所以地看着漠鹰。
他不但让自己身处在危险之中,甚至还在此刻放开了南宫芷。这举动足以让士兵们毫无顾忌地朝他展开攻击。
见二皇子迟迟没有动作,漠鹰又道:「若怕有诈,让南宫庄主来取人便是。」
南宫顃闻言,原先迷人的浅笑僵在嘴角,轻喟了一口气。
『漠兄啊漠兄,你想玩什麽花样在下都奉陪,可你这麽一说,不是选明了我去吗?』
『芷儿先由你照顾,以策安全。』
两人连唇都没有掀,便在神思内你来我往地谈了起来,教旁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片刻,南宫顃轻拍手中的铜骨扇,脚一蹬便跃至漠鹰身旁,低声道:「你又欠了在下一回。」
轻笑着,男人嘴里的话却该死的不中听。带上了南宫芷,他轻功一使便跳回了原先的位子。
「护着她!」二皇子眉一挑,望向一脸担忧的南宫芷。
卫兵们二话不说,便以单掌扣住南宫芷,与其说是「护着」,不如说是「看着」。
明白有南宫顃在一旁,卫兵们并无法动她分毫,漠鹰转而将注意力移往前方不远处的男子。
「别来无恙啊!二皇子……」
是时候,让二皇子明白他「那日」所留下的话,是什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