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闯进薛府後院时,恰好看见宋温断气的那一刻。
他行医多年,对於人之死生早已看得太多。宋温那模样,他很清楚,是无力回天了。
走到夏侯身边,沈医仰头看着他。
「你是夏侯烽煌?」苍老又清朗的声音问。
人群开始骚动,有些在江湖上打滚数十年的人,记得这个声音,记得这个身影。
那是沈医。传说,他若想出手救人,绝无失败的时候。
「我是。」呆呆的应了。亲手杀了挚友,夏侯如今心里是火辣辣的疼,他气宋温,为何要做他最不屑一顾的那种人?
沈医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夏侯错愕,还来不及说话,沈医反手又是一掌。
「愚蠢。」
「尊驾是哪位?」夏侯被打得蒙了。那两巴掌疼是不疼,却让他不解。
沈医不过只到夏侯的胸前,但那气势,却比在场之人都更加高大。
缓缓说出了在船上听见的那些话,看着夏侯瞪大的眸子。他骂:「蠢笨如牛。若这些事情真是宋温所做,他何须送上门来?他若真想杀人,为何要用自家暗器?想都没想就妄杀,你师父从没教你江湖险恶这四个字吗?这可是一个武林中人该做的事情?」
夏侯愣了好一会儿,牙关紧紧的咬住,嘴里漫出有一丝腥甜,他却不明白是怎麽了?心头像是让什麽人紧紧的扼住,他几乎喘不过气。
「老人家,你说,这都是丁什麽的人做的?」夏侯颤抖着声音追问。
他方才一时没听清楚,只注意在那些事情上。
「丁无音和……」沈医话还没说完,後背心上挨上了暗器,登时便没了气息。
夏侯想也没想的伸出手接住了前倾的沈医身躯,全然没能料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怎麽能有人当着他的面杀人?又是暗器?他屏息着取出了那枚暗器。
是宋家的独门暗器……
原来真不是宋温!
「老人家……」他摇了摇沈医,缓缓的再探他的鼻息,死了。
夏侯的拳头握了起来,手上冒出了青筋。
他从不颤抖,可这一刻,他无法控制的浑身都抖了起来。他愚蠢至此,害了宋温又害了这老人家。
他不敢相信宋温背叛了他,却不知,是他背叛了宋温,是他从来都没有信过宋温。
夏侯,一切当心。
从北方出发之前,宋温还这样温声提醒他。夏侯忽然想起怀中的那块宋家腰牌,宋温……
他矮下身,摸了摸仍温的宋温手掌。这人,再也不会对他说话了。
为什麽不信他?
一阵痛楚袭来,他浑身都发疼。他就是这般对待这个如兄如父的好友?
夏侯啊夏侯,你枉有一身功夫,就是武林至尊,你又得到什麽了?你最终只犯下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亲手击毙了对自己这麽重要的一个人?让人这样随便的几个计谋就煽动了。
他从来也没有亲人,名义上的师父,只来得及教会他读书识字,便留下了一屋子的武功秘笈过世了,他这身功夫,都是他一人读来的。这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真正打从心底关心他的人,只有这个宋温啊!
巨大的悲痛,让夏侯连滴泪都哭不出来。
他背起沈医,又抱起宋温的屍首。
不能让他睡在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送回北方,送回宋家。
月已西降。
云气聚拢了起来,天色暗了,暗的让人看不清前头的路。
众人见到夏侯起身,没人料想得到他要做什麽,只得慢慢的散开,离他越远越好,他身上有着受伤野兽的气息。夏侯脸上无悲无喜,却是让人不敢探看的眼神。
他一提气背着宋温跟沈医的屍首,就跃出了薛家的宅子。
那一阵光明灿亮的过去,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後。这伤,在他心上汩汩的冒出血来,如今,他除了回到北方,将宋温安葬,已经没有其余念头。
於是他便没注意到,薛家宅邸的小楼上,薛洋跟丁无音正笑嘻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小阁里,弥漫着高雅的香气,桌上的酒菜热腾腾的,让人食指大动,但这二人却都没有心思吃,至少薛洋是没有心思的,他们都在欣赏着这一整件事。
「薛老板,还是你高招啊,这就是俗话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竟连自家老爹都能贡献出来,莫怪这夏侯要败在你手里。」丁无音哈哈大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温热的黄汤流下肚腹,让他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那不是家父。」薛洋笑意浅浅,「不过是个戏子加上易容术罢了。」
丁无音一愣,拊掌大叫。「好啊!薛老板不亏是个称霸江南的商人,就连这样的计谋都想的出来,我服了你啦!」
薛洋笑了笑,接下了他这恭维。「倒是丁兄,那老头将你的名号报了出来,恐怕日後丁兄要有大麻烦了。」
「那有什麽好怕的。我换个名儿就是,那夏侯也没见过我,容易的很,容易的很啊。」丁无音没当一回事的说。
薛洋从眼角打量着他。
心底泛起一股笑意。
好啊,真好。
蠢笨如牛的人除了夏侯还多了这一个。他是故意让沈医报出丁无音的名号才死,没想到这丁无音却一点也不在意。
想到这里,薛洋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丁无音首次见到薛洋这样真诚的笑出声来,看着也有些惊了。这人竟也会这样笑?他还以为薛家人脸上最多就是浅浅淡淡地扬个嘴角就算是笑了。
以为是计画成功才让薛洋笑得如此开怀,丁无音道:「是了是了,薛老板真该多笑,老是闷在心里,总有天憋出毛病来。」
望向丁无音,薛洋笑意更盛。「丁兄功不可没。」这一切,都让你背了,你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不知道为何得到这样大的赞赏,但丁无音也不问,只是应了下来。「薛老板,您别客气。」
薛洋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对着丁无音笑道:「用膳吧,这酒菜是我让专人做的,好吃极了。丁兄在关外肯定从没吃过的,用来当庆功宴是正好。」
丁无音看着桌上的精致菜肴,连摆盘都那样好看。早已经馋的口水直流,这时听见薛洋说了这句话,立刻坐上位置狼吞虎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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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兔:
最後这三回是我一个大爆发的周末,因为太有手感了,所以一天码了六千字…
写完整个人呈现一种又虚脱又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