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清晨，庄歆妍怔愣地呆坐在马桶上，对着手中的验孕棒错愕不已。
因为担心测验结果有误差，她事前还特地详细研究过说明书，按照使用步骤进行，就是希望一次就确定，不要重覆同样的煎熬。
两条红线，一深一浅……居然是阳性反应……
她不可置信地颤着手抓过包装盒，再次确认她没有看错这个品牌标榜着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啪咑，下一秒纸盒及验孕棒从她手上掉落地板。
「怎麽会……为什麽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她心慌意乱地喃喃自语。
心里隐约盼望多年的孩子，如今终於来到她腹中，可她怎麽也料想不到，竟是碰上这种尴尬的处境。先不说别的，光是该不该打通电话告知典儒，对她而言就是一个举棋不定的大难题……
庄歆妍举步维艰地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掬起冬日里的冰冷的自来水泼了满脸，想逼着自己清醒点好面对现实。
镜中的那个女人，脸色苍白浮肿，神情迷惘无措，真的准备好要当妈妈了吗？
这个孩子，她实在分不清楚究竟来得是不是时候……
叩叩！浴室门扉倏地传来轻轻两声扣击，却吓得心神不宁的她一个失手，将睡衣前襟泼湿了一大片，低声惊呼了下。
「歆怡，你在厕所里面睡着了喔？」沈奕瑒站在门外关切道。
「喔……没、没事啦！你先去客厅等我一下，我还没换衣服呢。」庄歆妍有些心慌地应答着，关水後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捡起验孕棒和盒子丢进加盖的垃圾桶里，彷佛只要暂时不去看它，就可以当作问题并不存在。
「好啦，那你快点喔，我肚子好饿。」他应了声，脚步渐渐走远。
今天是沈奕瑒上班的第一天，昨天就说好要陪他外出吃早餐，再一起去上班，总不能食言而肥。
思及此，庄歆妍回到卧房，迅速更衣、上妆，梳妆镜中对着自己露出加油打气的微笑，但看上去仍有几分力有未逮的疲惫感。
应该只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她如此自我安慰着。
临出门之际，沈奕瑒注意到她在玄关鞋柜里东挑西选，最後却捡了一双寻常普通的平底圆头淑女鞋，和她今天的套装虽然同一色系，但款式却不是很搭。
「歆妍，你今天不穿高跟鞋吗？」他好奇地问。
庄歆妍套鞋的动作顿了下，随即敷衍地应道：「……对啊，让脚丫子休息一下。」
「是这样啊……也对，你的腿那麽修长漂亮，穿高跟鞋虽然很好看，但穿久了可能会脚趾外翻，还是要注意。」沈奕瑒嘴上这样说着，心底却有了另外的盘算，唇畔不经意扬起笑弧。
「你不是喊肚子饿？我们快点出门吧，不然恐怕就得外带早餐到公司吃了。」
顺道去早餐店的路上依然是沈奕瑒开车，因为他坚持要礼尚往来，既然庄歆妍说什麽都不肯收他房租，要他省起来当将来娶老婆的本钱，那他就当免费司机作为抵偿，反正两人上班地点都在同一栋办公大楼，谁开车都没差。
沈奕瑒顺利地找到与她近水楼台的理想工作，原本他是很开心的，可是在共进早餐的过程中，他却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发怔出神，甚至忘了要吃东西。
他终於按耐不住地抬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这才召回了她的神志，「歆妍，你是不是没睡饱啊？怎麽才吃没几口就入定了？」
「呃……不是啦，我……」庄歆妍苦笑了下，正寻思着该找什麽藉口一语带过，眼角余光瞥见桌面上报纸副刊的某篇文章，恰巧是有关现代社会高龄产妇比例逐年增加的主题，她索性指着粗黑标题，随口诌道：「我是在想，算了算我的年纪，现在我也快要被归类到高龄产妇一族了。」
「So？这不是时代趋势吗？」沈奕瑒一派理所当然地耸肩摊手，「现在年轻人求学年限愈拉愈长，动作快一点的人，毕业後也要工作几年才结婚，保守估计就将近三十了，等到经济基础稍微巩固了再生小孩，当上高龄产妇的机率当然会偏高。」
「你说得也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样啊。我前几天打电话回家，我爸妈才又叨念了我一顿，说我再不快点交女朋友，将来是要娶越南新娘当媳妇吗？还说他们在我这年纪时就已经生下我了之类的。真是拜托喔，在他们那个年代，可还没把大学、甚至研究所学历当成求职必要配备，当然可以离开学校好成家立业啊，还怪我走得慢吞吞咧……」
庄歆妍听着听着，也是感触颇深，只不过她的心思主要还是放在另外一件事上。或许是彼此之间向来无话不谈，她不自觉地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奕瑒，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假设一下而已──如果我有了小孩，而且独自一人生了下来，你觉得──」
岂料她还没说完，沈奕瑒就「噗」一声喷出了口中来不及喝下的奶茶，若非他及时捂住嘴，恐怕她脸上的妆就要被洗花了。
「我说你的反应有必要这麽夸张吗？」庄歆妍不禁苦笑，随即伸手抽了好几张面纸给他收拾善後。
「咳咳！咳、咳咳──」沈奕瑒一边呛咳着，一边显得狼狈地整理仪容，好不容易才得空说话：「歆妍，不是吧？你这说法也未免太……太出人意表了，我才会被你吓到吐奶！」
「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嘛，瞧你……不过，你似乎也觉得这麽做不太妥当，是吗？」庄歆妍问得心口发苦，桌面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护贴上小腹。
「老实说，也不是什麽妥不妥当的问题，」沈奕瑒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毕竟每个人都是当上爸妈之後才去学着怎麽当爸妈的。无论如何，作出决定还是最艰难的关卡，只要你下定了决心，自然知道之後的路该怎麽走。而我是一定会完完全全支持你的，这点无庸置疑。」
听他这麽说，庄歆妍觉得原本饥饿的感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烘烘的热流，适时驱走了弥漫心底的冬寒。
「奕瑒，谢谢你喔。」她微笑以对，尽管尚未理出心中那团纠结的头绪，但至少已经有了些许能量去应对。
「啧，谢什麽？我乐意的嘛。可话说回来，」沈奕瑒手指轮流轻敲桌缘，沉吟着说：「如果再继续深想你这个『如果』，以你目前的情况，後续可能会有一些不怎麽愉快的事情要处理。」
「这我也很清楚，关键就在於孩子的父亲……」庄歆妍无声地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没有他，我就养不起小孩，我的经济能力足以应付这些开销。而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到问起父亲的事，到时我该怎麽对孩子解释？又该怎麽弥补这个由大人亲手造成的缺憾？」
「这个啊，很简单呐。」沈奕瑒听着她的困扰，却是沉稳笃定地一笑，「给孩子找个现成的爸爸不就得了？」
「咦？」庄歆妍顿时大愣，怔怔地反问：「……你说什麽？再说一遍！」
「我说，既然孩子的生父因为种种原因不克出席，那你为了小孩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也为了自己的二度幸福着想，再给孩子找个好父亲，不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吗？」
「……」庄歆妍一时之间无法接话。尤其是眼睛带笑的他又摆出那种她以前就看惯了的认真神态，让她可以很清楚分辨，这时候的他绝对不是在跟自己随口瞎掰。
但沈奕瑒彷佛觉得自己对她造成的惊吓还不够看，紧接着又抛出震撼更强大的一句：「我可以做你小孩的爸爸，而且我会把你的小孩当成是我自己亲生的一样。」
「奕瑒，你……你发疯了吗？」她必须说，他真的成功地吓唬到她了。
「呵呵呵，我很正常啊。」
「那你为什麽会说出这种只有疯子才会讲的话？」她是真的无法置信。
「歆妍，你真该照一下镜子，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精采。」但沈奕瑒却又嘻皮笑脸起来，大剌剌地饮尽最後一口奶茶，笑笑地说：「反正就只是『如果』嘛，刚刚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嗯……如果……」真是好个惊悚指数一飞冲天的「如果」！
「你继续吃吧，我先去结帐。」
这时庄歆妍吓都吓饱了，哪还有那份胃口？
然而，望着他起身走向柜台的身影，蓦然间她有种不合常理的感觉，彷佛有他在身边，无论她脚下踩着的高空钢索距离地面有多高，都不必担心会失足摔坠而下，因为始终会有人照看着她……
她原本应该是要感到旁徨而焦灼，在十分钟之前，她确实也是如此；却没想到他听似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就让不安摆荡的心没来由地顺着定向稳稳降落。
真是太不合逻辑了，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看样子，这应该也是体内贺尔蒙改变所导致的不适症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