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麦当劳，虽然仍有不少夜猫子坐着聊天，但是很安静，大多都是独自一人或两人。我们选了比较偏僻的位子坐下来，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的样子。雨滴沿着窗缘一滴接着一滴滑落，好似一场接力赛。可是，它们要如何知道自己该交棒给谁呢？
我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手里放了非常多冰块的可乐，听着郑崇杰正在抱怨公司里的上司如何压榨员工，还有他每天奔波於这些公事的疲倦。
「既然这麽累，还跑出来吃宵夜，这样对吗？」忍不住调侃他，我笑问。虽然心里很高兴，然而，更多的是心疼。
『忙里偷闲嘛！睡不着。』谈了这麽久，他总算笑开：『再说我们好久没有宵夜Time了。』
「是啊。」我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你跟她还好吗？」
有时候人真的很矛盾，一方面你明知道这是挖洞给自己跳，不管答案是什麽，听了你都会难过。另一方面你压不住你的好奇心，只好站在朋友的立场，装作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提起这个你最不想讨论的话题。
郑崇杰高中交了一个女朋友，毕业後就分手了。直到大三，才认识了现在这个。羿晴很漂亮，是我再怎麽努力也无法追上的。就像郑崇杰一样，站在人群中，他们总是聚光灯焦点。
『各忙各的吧！我跟她约会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苦笑着，他说。
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他。然而见他黯然的眼神，我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感情这麽好，怎麽可能会被距离打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真想咬烂自己的舌头。明知道我没有这样的宽宏大量，却不忍看郑崇杰难过。
『别说我了。那你呢？工作上都还顺利？』没有回答，郑崇杰像是试着换个话题，反倒问我。
「顺利，也不顺利。」我撑起笑容。「最近在想是不是该转换跑道了。」
『为什麽？』他很讶异，说他以为我们这一行不会有太多勾心斗角的困扰。
「勾心斗角总是难免，但是不严重。」不过是为什麽？我发现我不知道该怎麽对他说我停笔了。可是面对夏仲，我却可以侃侃而谈。或许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只是扮演着郑崇杰的倾听者的缘故吧！於是我只告诉他我想换换环境，看有没有更合适的工作。
语毕，以为这麽一说便没事了，没料郑崇杰却微皱着眉，咕哝着：『还是这麽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还是没变。其实有时候，我还真有点忌妒夏仲……』
话说到後面，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而我整个人愣住了，竟然也忘记开口。
『因为我总是把不开心的事都倒给你吧！所以你自然也不习惯对我说心里的话了。对吧？』郑崇杰像个大男孩般，操着温暖而平稳的口吻，认真地看着我。
怎麽也压抑不住内心逐渐泛起的涟漪，像是从前的那股悸动。这是第一次他对我说这些话，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却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不过说到夏仲……我还没告诉郑崇杰呢！我神秘地笑着说：「夏仲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
『真假！什麽时候的事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就最近而已。前几天才接到了他的电话。」
『真家伙，好久没有跟他一起打球了！还蛮怀念的。』
「我今天早上跟夏仲见过一面，他看起来在台东过得很好。」我微笑道。
『是这样啊，那就好……』郑崇杰突然沉默下来，原以为他只是一时恍神。但这一沉默却是连我都感到奇怪，我疑惑地问道：「怎麽了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好似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问啊！」
看着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又看向别的地方。察觉他的异样，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想叫他别问了，但却已经来不及。
『你没有喜欢过夏仲？』郑崇杰小心翼翼地问着。一字一句，清晰地停留在我的脑海，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为什麽会问这麽问呢？我没有料想到。尽管觉得荒谬极了，现在的他却是认真的。
关於爱情的相对关系，也关乎友情。那时的我一直以为，只要藏得好，只要我们都不说，那麽存在於我们三人之中的无形天秤，永远也不会倾斜，永远也不会崩塌。
但是我错了，天秤打从一开始便没有办法平衡。彼此所付出的不曾等量，多一点或少一点，或者什麽都没有。而那些我们自以为是的沉默，不是保护他人，其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没有。」我喜欢的是你。我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却摸不着头绪。
『真的没有？』
「连你也以为我喜欢他吗？」我轻轻皱眉，突然觉得有点不快。班上不了解的人也就罢了，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连郑崇杰也听信那些谣言。难道，你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忍住泪，却没有办法冷静地面对他。
『没有，不要误会。』他顿了顿：『我只是想做确认。』
「确认什麽？还有什麽好确认的？」我已经感到不耐烦了。
他没有搭腔，只是沉默着。过了良久，直到我想起身走人了他才开口。然而，接下来郑崇杰说的那些话，我无法反驳，大脑却像是被人重重一击，逼得我不得不睁开双眼。
『欸，我说你啊。会不会全世界都看得出其实夏仲很喜欢你，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呢？』我听见他说。吐了口气，和我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缓缓说道：『或者，不愿意承认。』
「他告诉你的？」低着头，我移开视线。
『没有。但我很肯定。』他忽然轻轻地握起我的手，我听见郑崇杰说：『因为当时，我跟他的目光其实是一样的。』
或许未来的某一日，记忆里灼烧的这一年夏天，我会忘记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我会忘记当时的我最纯粹的那份喜欢。
在患得患失之後，我会失去很多，但是，只要我知道那时的你也和我一样，怕受伤而胆怯，怕伤人而逃避。
这一切的一切，随着四季更迭，物换星移後，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