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蘿蔔糕》 — 《蘿蔔糕》【五 感念】

正文 《蘿蔔糕》 — 《蘿蔔糕》【五 感念】

《萝卜糕》【五感念】云明编着

这天晚上良文的梦境中滚动的是虾米、香菇丝、红葱头、萝卜糕……不过并未惊醒,早上醒来,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脑袋沉甸甸的,良文对着自己说:「这是什麽奇怪的梦……最近怎麽老是这样……」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窗外怎还没亮透,原来天空满是乌云,外头正下着大雨。再一看时间,却是不早了,没空再去多想梦里的奇怪事物,赶紧跳下床,准备去学校。

这雨开始下了之後,似乎就停不了了,一会儿细雨点点,过一会儿又大雨滂沱,良文撑着伞走在路上,衣袖仍是被伞边滴落的雨滴浸湿了。

突然一辆深蓝色四门车在雨中疾驰而过,轮胎压过了路上一滩水坑,溅起了不小的水花,幸好离良文身前尚有一段距离,不然肯定被这道水花溅湿了全身。

良文看了一下这辆车,认出了这车是昨日早上在校门口载着忆亲的那辆,望过迷蒙细雨,透着车後窗玻璃上潾潾波动的雨水,良文似乎看到了後座上的长发女孩缓缓转过头来,回望了他一眼。

但随着车子越驶越远,车子在雨中越模糊,良文也无法肯定这一幕是真的看到了,还是……这只是他自己心里所想看见的想像罢了。

良文到了教室,在上课时还想着这个的问题。

两个自己在心里头互相对话着:「是真的看到了吗?」

「是的,虽然後车窗上满是雨水,相当模糊,但原本从车後方看见的是一头黑发,若非她转头,向後回眸,又怎会望见她白皙的脸庞?」

「不是的,那不是她的脸庞,那只是後车窗玻璃光影的反射……」

「不对……她的头的确往这边转了一下下……」

「头转了一下,是望向我吗?」

「是的……」

「但是在这雨中怎麽可能认得是我,而且我还撑着雨伞,认不出的!」

「她真的是看到我了吗?她会叫我吗?」

「叫唤我的名字……」

「田良文……」

「田良文……田良文……」

良文彷佛真的听到了忆亲她轻轻柔柔的叫唤声。

「阿文……阿文……老师在叫你啦!」良文身旁的同学叫道。

良文漫天神游的思绪随着同学的呼喊才慢慢回到教室内,总算意识到自己还正在上课,耳朵辨认着这声音……

「咦?这叫唤我名字的声音是……是老师的声音!」

「有!」良文忽地站起来回答,接着是全班的哄笑声,不绝於耳。

「笑什麽?田良文你上课要专心一点哦,换你来念下一段的课文……第五十八页……」

「是!」良文慌忙的翻到课本第五十八页,大声念了起来……

这天一早,雨下个不停,忆亲的爸爸怕女儿上学路上淋湿,开着车子送忆亲到学校去,车子在半路上溅起了那道不小的水花,忆亲怕泼湿了路人,转头望了一下,但车窗外一片雨水模糊,其实并不清楚看到了什麽,只说了一声:「老爸你开慢一点没关系,时间还很早,我们刚刚差一点溅到路边的人了。」

忆亲的爸爸没说话,但是把速度放慢了下来。

下午家政课老师说全班来分组,各组要自己讨论,决定做出一道点心来请全班吃,并且要写出食谱来,然後全班同学一起来互相打分数,最後看看哪一组的点心最好吃,食谱最清楚明了,大家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自行去准备,下周全班带着材料到烹饪教室,让大家大展厨艺。

家政老师又补充说明,若哪一组做不出点心来或讨论不出来的,就只好负责打杂,并且留下来清洗锅子,整理烹饪教室。

全班同学都分好组後,各自围在一起吱吱喳喳的讨论了起来。

忆亲这一组还有张静芬、何婉如、陈晓萍,这四人对望讨论了整节课,天马行空,嘻嘻哈哈,最後的结论是这四个人平日在家中都鲜少走进厨房,顶多只能弄出一碗泡面来,如此看来,下星期这一组的四个人这锅子是洗定了……

静芬还笑说:「没关系的,像洗碗盘、洗锅子、洗马桶……这些事情她在家里也常常做,交给她没问题,大家不用担心。」

放学了,雨也停了,天空的乌云散了一些,但地面还湿漉漉的。

忆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家政课的事,总不能这般打定主意就是要打杂洗锅子吧,实在是太没骨气了,一想到静芬那副样子就想笑,还打包票要洗碗盘、洗锅子、洗马桶……

忆亲自语:「学校的烹饪教室里哪来的马桶让她洗……这个笨静芬,不过大家真的想破头,也不知道能烹饪出个什麽东西来?」

「这一组的女生以後都只能当少奶奶了,尤其是这个笨静芬,昨天还在问阿婆什麽是红葱头哩……」一想到红葱头,忆亲心里顿时浮出了一个念头来。

「对!来去问阿婆好了,阿婆还说要拿红葱头让我看看的,或许……或许……」忆亲心底不敢想的是,自己连红葱头是什麽都不知,这样能学会做萝卜糕吗?

不过毕竟有了个方向,忆亲心情一松,脚步就轻快了许多,沿路跳过人行道上一滩滩雨後的浅浅积水,快步向阿婆摊车的巷口走去。

来到了巷口却空空无人,也没看到摊车,想必是今天雨下不停,阿婆休息一天不做生意,朝巷子内望去,却看到了不好的事情。巷子里头多出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上头挂了块白布,棚子周围遮掩了帆布。

忆亲缓步走入巷子,远远的从帆布的隙缝窥入,棚内坐着几名黑衣道姑,里头传来阵阵诵经声:「经云佛法如幻化,通达无障碍,心净离尘域……为顺众生故,修治诸佛行,常观於寂灭……发坚固意,五体投诚,求哀忏悔……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

听起来不是很清楚,忆亲也听不太懂,只觉得这诵经声中诸佛慈悲,声调幽宛哀凄,着实令人感到悲伤。

「阿婆身体健朗,行动自如,昨日人好好的,应该不会有事……不过阿婆毕竟年纪大了……」忆亲心头惦念着,接下来不敢再多想……

一步步走向阿婆家门口,看到铁门拉下了一半,一台做生意的摊车都收进了屋里,忆亲探头看了一下,屋里似乎没人,於是低下头来走了进去,室内昏黄幽暗,仅点亮了一盏小灯泡,桌椅都被收拾好,摆放得整整齐齐,忆亲叫了一声:「阿婆……」没有人回应。

於是再往房子里头走进去,来到了厨房,按了电灯开关,只看见所有锅碗瓢盆、厨具蒸笼全都清洗乾净,收拾整齐,靠在墙边。这屋里另有两个房间,但房门紧闭着,忆亲都敲了敲门,叫了声阿婆,却也是无人回应。

忆亲自个儿在这屋内前前後後乱走,探找不到阿婆,又再走回门口,低头望了一下外头巷尾正在办丧事的棚子,心里抗拒着要去那找阿婆的念头,只好又退回了屋内,放下书包搁在一旁,独自一人坐在板凳,背靠在墙上,眼睛盯着屋内这一灯如豆的昏暗光景,室内静默无声,只听得外头传来「嘟嘟嘟嘟……」的木鱼敲击之声。

忆亲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瞥见一旁桌上的篮子内放满了一颗颗样子像是大蒜,颜色暗红的奇怪植物,随手抓起了一粒,胡乱拨弄着。

忆亲想起了自己是在升上高中之後,上学经过这路段,才知道有这个卖萝卜糕的地方,一年级时,走到这里虽然闻得萝卜糕的香味,但是那时都想着要快点回到家里,一向都没在回家的路上多逗留。

升二年级後,有一次阿婆热情的招呼声让她不忍拒绝,一方面自己也想了好几次,要进来吃吃看的。结果吃了这第一次,就觉得这阿婆的萝卜糕真的与众不同,萝卜鲜甜的味道十分饱满,口感滑润又相当有弹性,萝卜糕里头的配料丰富适当,每一口都让人充满了惊奇,吃完总感到意犹未尽,之後放学若嘴馋,就会来阿婆这吃萝卜糕。

阿婆其实对每个人都很客气的,但自己对这卖萝卜糕的阿婆总是有着一种奇特的亲切感,这样的感觉暗藏於忆亲心中某个位置并不明显,加上每天放学时都会看到阿婆,自己也没有特别去注意这一分感受。直到日前经过,看见那个不学好的年轻人,竟然举着刀子欺负阿婆,忆亲心里一急,想都没想,就出声遏止,宛若在保护自己亲人一般,事後自己也想不懂,当时哪来的这勇气。

忆亲心里头一番乱想着,两手却没闲着,胡乱挤弄着这一颗暗红色的植物,一个不经意,用力扭断了一截,感觉到喷出了些许汁液在手上,两手靠近鼻子一闻,辛辣的香味之中还带了刺鼻的感觉,好奇的再闻了一下,这下可不得了,没想到这汁液的味道飘进了眼睛,可是比用鼻子闻还更有感觉,更加刺激……

尽管赶快把头转开,眼泪已在顷刻间飙了出来,忆亲连忙将手上这东西往桌上一丢,两手不敢再靠近眼睛,只好弯着胳臂在眼睛上揉着,不过这玩意儿可实在厉害,又一阵灼热感在眼皮内扩散了开来。

忆亲只好紧闭着眼睛,不断转动着眼珠,让泪液滑动着,洗掉这刺激眼睛的感觉,所幸只有一开始反应较为剧烈而已,过一会儿,泪水就慢慢停了,不过还是举着手臂按住眼皮,让这一股用眼睛就可以闻到的强烈味道渐渐消去。

忆亲两眼闭着,所见一片黑暗之中,不断浮现许多景象,幻影幽明,虚无缥缈,变化不断,外头那诵经声依旧在耳边回荡,在这虚无之中格外分明,只听得:「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道姑诵念的声音凄凉婉转,加上木鱼嘟嘟声响,伴随敲钵的声音当当轻扬,触动了忆亲心中一阵哀伤,毕竟还是挂念着阿婆的,鼻头一酸,眼睛一热,真的泪水如泉涌出,竟是收拢不住。

热泪盈眶,双眼蒙胧之际,却看到门口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似乎是一个男生,弯身走进来的时候,头还敲到了铁门。

良文今天一早就魂不守舍,被老师叫起来念课文时才回了魂,专心上课一整天,放学之後又想起早上车子溅水的事,人就直往阿婆的摊子这边走来,是为了萝卜糕,还是为了罗忆亲,自己也搞不清。

来到了巷口,就如同忆亲一般,看到了挂着白布的棚子,心里就先吓了一跳,缓缓步进巷子内,来到了阿婆家的门口,却看见忆亲一个人坐在里面偷偷流眼泪,尽管忆亲细白的手臂摀着眼,又在屋内这昏暗的灯光下,仍可看出忆亲脸庞上布着新旧的泪痕。

於是良文走了进来,头不小心在开了一半的铁门底敲了一下。

「你怎麽哭了?」良文望着忆亲说,又问道:「是……阿婆怎麽了吗?」

忆亲赶紧坐直了身子,放下手臂回问:「喔……你是谁?」双眼泪水迷蒙,加上刚刚手臂压着眼睛,此刻视力一片模糊,只能看出个人影,却认不出人来。

良文奇道:「我?我……是阿文啊!怎麽了吗?」看着忆亲双眼泪光闪闪,脸颊红润潮湿,如此楚楚可怜,良文的心跟着痛了一下。

「喔!是你……」忆亲身子再靠回墙上,因为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又举起手臂掩着脸颊,不过不敢再紧压着眼睛,好让视力慢慢恢复。

良文想再问一次:「你……真的是阿婆她……」不过刚刚看到了忆亲这般泪眼汪汪,实在不舍这泪人儿,心想忆亲都哭成这样子了,应该是出事了,不好再问下去,蹲下身来望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打开自己的书包,从底下找出一包压扁的烂面纸,抽了两张出来,却觉得这面纸已经烂成这样了,自己都觉有些丢脸,不太敢伸出手去。

忆亲从刚刚被那味道一呛之後,不敢再用手拭泪,又伸手不见四周,在没有东西可擦眼泪的情况下才会变成个泪人儿,这时看到阿文拿出面纸,想都没想,伸出手一把抢了过来,在两眼与脸庞上都擦了擦。

其实忆亲并未真哭,心情波动并不大,擦了擦泪水之後站起来问说:「你刚刚问我什麽?喔……谢谢你的面纸。」

良文也站起身来,赶快收起那包烂面纸,说:「我问你怎麽……阿婆是怎麽了吗?你怎麽……」

「我不知道耶,我也是刚刚才走过来的,但是还没有找到阿婆,所以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忆亲回话,同时拿着那一坨面纸,还在手指上用力擦着。

良文这时觉得奇怪了,心想怎麽这女孩子的心如此之软?

阿婆与她非亲非故,而且原来也还没确定发生什麽事,就自己一个人躲在这暗室,哭到满脸泪水,而此时在人前,竟然又这般强做镇定,故做坚强,外表看来没事,其实她心里应该更加不好受。

良文只好说:「喔!原来你也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就……」

「就什麽?」忆亲问着。

「没事……那我过去看看好了,你……想一起去看吗?」良文说。

「哦?你要去看,去看一下好了,我……我不敢去……」忆亲回答,在这种状况下,虽然没讲出来,不过每个人所想的,都是一样的事。

良文转向屋外,弯身出了铁门向棚子走去。忆亲嘴上虽说不敢,但是心里关心,这时还是跟了上来,良文回头说:「嗯?你也要去?」

忆亲一面跟,一面问:「要怎麽看啊?要看什麽啊?怎麽会知道……」

良文说:「嗯……就看上头挂的照片啊!或看看有没有写名字……」

「喔,照片啊……名字喔?」忆亲紧跟着走,也跟着说。

「对呀!你知道阿婆叫什麽名字吗?」良文问。

「名字……不知道啊,阿婆名字就是阿婆……」忆亲有点不知所云。

良文回头看了一下说:「最好是写阿婆……」

「呸!你不要乱说,阿婆一定没事的……」忆亲皱着眉回话。

两个人就这麽一前一後来到棚子旁,却不敢从正面瞧进去,所以走到了棚子的边角,从盖着的帆布缝隙往里头偷瞧,灵堂上挂的遗像是位老太太,看起来比阿婆老了许多,却也无法确认,两人又不知阿婆的名字,所以也认不出来。

忆亲甚是关心,两手不经意抓着良文的手臂,睁大了眼睛望里头瞧,良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後来改偷看着忆亲的脸庞。忆亲转过头来问:「看出来了吗?」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抓着人家的手臂,赶紧放了开来,但望了一下,心里开始紧张,手没处放,两手又抓着良文书包的背带。此时诵经声已经停了下来,家属与几个人互相鞠躬,有人还啜泣着,有人安慰着,场面相当吵杂混乱,一堆人走来走去。

突然眼前这一角的帆布缓缓的被揭了开来,良文与忆亲都正感错愕的时候,阿婆的面容竟然从帆布後出现,在这一秒钟,世界似乎都静止下来了,两人同时往後退一步,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隐隐惊奇着:「这究竟是人是魂……」

周遭的吵杂声渐渐散了开来,这个世界很快又恢复了动作,阿婆慢慢走过,後方其他人跟着走出棚子,有几位家属出来鞠躬,不断道谢。阿婆这时转过头来,认出了他们两人,说:「咦?你们怎麽也来了……」忆亲与良文都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忘掉刚刚所有的胡思乱想。

忆亲耐不住方才心里头这一番搅和,靠过去牵了阿婆的手,看到阿婆鼻头红润,眼角泛泪,不禁问道:「阿婆,你哭罗?」

阿婆另一手过来在忆亲的手上拍了拍,望了一下忆亲,看她脸上竟然挂着乾掉的泪痕,感到有些吃惊,不过走了几步,想了一下,大概也知道这两人为何会到这边来张望,对着忆亲说:「你好像也哭了……年轻人哭什麽呢?」

「我……我不是哭啦!我只是怕……怕……」忆亲支支吾吾应着。

「怕什麽呢?你是怕阿婆我出事了吗?」阿婆说。

「我……没有啦!我……」忆亲不知该如何说,舌头一时打结。

「没关系,有人关心阿婆我是好事啊……你呢?」阿婆转过来问良文。

「我?我……是来找阿婆买萝卜糕的,我要买回家……」良文说。

「嗯?原来是怕以後再也吃不到萝卜糕了吗?呵呵!」阿婆开玩笑。

「我……」良文的舌头也打结了。

「唉……阿婆我活好好的没事,不用担心,你们两个真好!」老人家没几句话就弄得两年轻人哑口无言,阿婆自己打圆场化解尴尬。

三人走到了阿婆房子里,阿婆坐了下来,昏暗的灯光让人心情静了下来,阿婆不待他们开口问,自己说了出来:「那位老太太家就正好在这条巷子口,好几年前我开始在家门口卖萝卜糕,一开始生意很不好,巷子里没有人潮,人家车子要开进来也不方便,卖来卖去,客人就只有这巷子里的邻居而已,生意快维持不下去,正想放弃收起来。」

「一天那老太太来吃了萝卜糕之後不断说好好吃,又说藏在这巷子里太可惜了,或许也是可怜我一直没生意吧,就叫我到巷口她家旁边,去那卖萝卜糕好了,巷口那树下有一半其实是他们家的院子,她还叫她儿子把原本院子的竹篱笆都拆了,叫我可以多摆两张桌子……」

「摊子搬去路口之後,果然经过的路人多了,生意好了不少,客人也都很照顾,吃过的人也常常会再来买,买回去当早餐的,逢年过节买回去拜拜的……阿婆我才得以餬口维生……」

「生意一好,一天我拿了些钱交给老太太,当做在这做生意的租金,没想到……没想到……老太太气得不得了,说着不是要收我租金才叫我来巷口卖萝卜糕的,当时她儿子在一旁说多少收一些没关系,却更是被她老吗教训了许久……害我十分过意不去……」阿婆说到这里,眼泪不觉又滚了下来。

「老太太说……说……人生在世没遇到多少好的事情,那天吃到我的萝卜糕觉得真是好吃,想着能让更多人都嚐到这味道才……才会叫我到巷口摆摊子的。能看到我生意变好,吃过的人又会来买,表示她没有看错,这就够了,我生意好她极是高兴,还说这小院子本来就空着长草没有用,这要收什麽租金,後来她有空也会跑来帮我削萝卜皮,一边聊天的……唉!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心人,实在可惜……想不到这天稍微一冷,听说老太太心脏受不了,早上便没醒来了……」

忆亲向良文伸出手,低声说:「面纸还有吗?」

良文没办法,只好再拿出那一包烂面纸,忆亲接过来抽出最後两张,却停了一下,似乎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包面纸这般破烂。不过其实需要的人在真正急用时并不会特别去注意这种事,有总是比没有好,阿婆自己伸出手接过这两张面纸拭泪。良文自己感到尴尬,伸手从忆亲手上取回这空了的破烂面纸包装袋,一手藏进了自己裤袋。

阿婆停住了泪水,若有所思,继续说着:「人活了一辈子,忙忙碌碌一生,到了要回去的这一天,又能留下什麽来呢?同样来到这人世间走一趟,有人一生行事却能留下许多人对他的感念,这留存在人心里的感念反而比钱财物质更真实了……钱用了,就没了;人走了,却还在心里。啊!我刚刚去灵堂捻个香,大家尽是对她不舍的泪珠……」

此时阿婆面目慈祥,一些心里头的话找人说了出来之後,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不过忆亲与良文听得似懂非懂,体会不多,只想着阿婆人没事就好。

「哎呀!我自己顾着讲话,忘了开电灯了,怎麽整间暗暗的……开关在那边,你帮我开一下好了。」阿婆望着良文,向电灯开关一指。

屋内亮了起来,阿婆指着桌上说:「咦?这里有人剥开了这红葱头……这个可要小心呀!不可乱玩,被喷到会流眼泪的……」

忆亲赶紧凑过来看,刚刚灯光昏黄,没瞧仔细,这时用两根手指拿了起来,却不敢再拿靠近看了,说着:「是喔……原来这个就是红葱头,以前不认得。」

「是啊,昨天才说到红葱头的……」阿婆说。

阿婆叮咛道:「你要小心一点,眼睛千万别靠太近,这个红葱头外皮被剥开之後很厉害的,光是这味道飘到你眼睛,你就会哭出来的……不要轻易去尝试,别说我没有事先警告你们喔!不要不相信……」

忆亲转过头,手指了一下脸颊,眯眼微笑说:「嗯!阿婆,我相信你。」

「哎呀!原来就是你偷玩这红葱头吗?还装可爱……知道这个厉害了吧?」阿婆一看到忆亲笑脸上挂着乾掉的泪痕,就想逗她。

「嗯,知道了……」忆亲笑了起来。

阿婆甚是喜欢这年轻小女生,看到了这般笑容,刚刚沈重的心情完全烟消云散,什麽人生道理全都搁到一边去了。

「这个红葱头要怎麽加在萝卜糕中?」忆亲好奇问。

「这个红葱头的外皮要先剥光,然後切碎,这时候都要小心,眼睛最好离远一点……」阿婆说着。

「这个的外皮都要剥掉?还要切碎开来啊……」忆亲担心问着,因为刚刚被这红葱头味道呛怕了,听到要蒸萝卜糕得先进行这样的步骤,只怕自己这第一关就过不了,那要如何学会做萝卜糕?

阿婆继续说着:「接着下油锅爆香,小火炒到呈现金黄色,然後加入虾米、香菇丝、碎肉继续炒香……」

良文开了电灯後也凑了过来,看着忆亲手上拿的红葱头,不过端望着这拿着红葱头的细白手指,或是望向忆亲的笑容是比较多一些,至於阿婆与忆亲说了什麽话,着实没听进多少句。

这时门外头停下一辆车,打断了阿婆的萝卜糕经,下车走进门来的是警官侯友忠,对着阿婆说:「阿婆你今天没做生意喔?我想买萝卜糕回去……却没看到你的摊车。」

「嗯……今天跟明天都休息,不过……你要的话,我明天会蒸一些。」阿婆回答。

「好啊!好啊!我明天下午再来,我听说王老太太走了,我等等过去上个香好了,阿婆我车子在这停一下啊,谢谢!」侯友忠说。

「好啊,没关系的。」阿婆说。

「唉……王老太太人这麽好,竟然……驾返瑶池……坤仪安仰……」侯友忠站在门口叹了个气,向外望着棚子上挂着的挽联,念了出来。

突然回过身来,小声问了阿婆说:「哎呀!我记得王老太太她应该有九十好几了吧?」

阿婆说:「好像是……老太太心好人好福份好……好像快上百岁了。」

「呃……这样应该算是喜丧,怎麽会挂了这白布?应该要挂红布了,我等等过去再偷偷跟他们提一下,阿婆我走罗!谢谢喔!」侯友忠说完向阿婆挥挥手,看了忆亲跟良文一眼,朝丧事棚子方向走去。

「阿婆你今天不做生意喔?明天也要休息吗?刚刚你有说明天要蒸萝卜糕。我……明天……」忆亲想起正事来,不过欲言又止。

「嗯……这两天休息不做生意了,但是明天早上我要蒸萝卜糕。怎麽了,有什麽事吗?」阿婆说。

「明天星是期六放假,我……来看看你怎麽蒸萝卜糕好了。我可以来帮忙吗?」忆亲说。

「好啊!可以啊,你要来都欢迎。」阿婆说。

「我明天也可以来帮忙……」虽然不知要做什麽,良文自告奋勇。

「好啊!两个人都来,明天正好有一件事要忙……你叫阿文对不对?你昨天也问了许多萝卜糕的问题。」阿婆说。

「是啊,我叫阿文。」良文心想昨天自己乱问一通,阿婆却还记得。

「明天正好有一件事,你们若过来正好可以帮我的忙……」阿婆出神说着,不知想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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