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如往常，尽管时值周末，吴悠兽医诊所依然生意兴隆。
上门求诊的宠物饲主们坐在待客沙发区，互相交换彼此的宠物经，但她们的眼神总是随着兽医助理的来去而移动，简直诚实得可爱。
是的，她们。原本这些女性饲主是可以把宠物寄放在这里，隔个半天一天再来领回，但自从去年诊所来了个美少年兽医助理之後，她们宁可聚在这里心不在焉地闲聊，不时偷眼瞧足那美少年的姿容，再意犹未尽地回去。
此情此景，落在吴悠眼底，只觉得好笑。
趁着午餐时间的休息空档，她不禁打趣着说：「喂，小殷，不是我在说，有你这麽赏心悦目的存在，我根本就不用花钱做广告了，诊所照样高朋满座。」
殷远一边啃排骨，一边白了她一眼，「还赏心悦目哩！我看那些女人根本是巴不得把我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扒光……」
「哦？原来你的尺度可以放得这麽开呀！那她们应该会尖叫吧。」吴悠笑着调侃他。
「然後让那群色女把我大卸八块是吧？啧，我敬谢不敏！」殷远真想挟起便当盒里的肉丸子砸向她的豆腐脑。
「既然你这麽不甘愿，干嘛老是往我这里跑？你不是在陆衡的新公司当网管主任？这样三天两头的翘班不会被扣薪水吗？」吴悠总是怀疑网路安全管理这一行有没有这麽好混。
「拜托！吴悠，你以为陆衡那精明到骨子里的家伙会请冗员来混吃等死吗？公司里有我手下那些职员留着坐镇就够了，主任当然是处理比较高阶的紧急问题嘛。真要出了事，我靠这台笔电，走到哪都能轻松解决。」殷远相当自信地用手指敲了敲二十四小时与公司同步连线的笔电外壳。
「呵，那还真方便。」吴悠说得可羡慕了。
「真正方便的是你老公吧？不用额外付我另一份薪水，就有个免费长工可以供他老婆使唤，怎麽想都挺划算的不是？」殷远刻意长吁短叹，目光移向吴悠外观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等陆小子初生了，不晓得我还要不要身兼保母一职？到时说不定真的会忙到翻过去……」
「殷远！你又扯到哪边去了！」吴悠瞬间脸红了，意思意思地拍了下他的头。
「嘿嘿，我们都这麽熟了，干嘛还害羞啊？」殷远平日从陆衡那儿讨不了多大的便宜，偶尔「调戏」一下他老婆，也算是有益身心平衡。
「你真的皮在痒──」
就在吴悠伸出手想要「教训」他一下之前，诊所门口悬挂着的迎客风铃响了起来。
「哼，算你好运，有客人来了，先不跟你计较。」吴悠收回手，就要起身。
殷远却早她一步从椅子上站起，顺势将她压坐回去，有些受不了地说：「我说大姊，你现在是怀孕初期的人，拜托你看在陆小子的份上，好好地吃完你的午餐行不行？我好歹也在你这边『实习』了那麽久，一般小case交给我就绰绰有余了。」
「那你可别砸掉我的招牌啊！」
「放心啦！我还想活得久一些，才不想让你老公跑来找我算帐。」殷远笑着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然而，当他瞧见那位上门求诊的顾客时，竟不由自主地第一眼就看呆了。
那是一位年纪看上去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文静女孩，真的活脱脱就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静女。
她细致秀巧的五官摆在线条柔美的鹅蛋脸上，悬在唇畔的微笑，让那双水澄明眸也漾着和风般的笑意。此时她身着一袭上身淡黄、下身浅绿的长裙，搭上那股由内而外散透出来的淡雅气质，活脱脱是一株夏季荷塘上的清莲。
「请问，你是吴医生吗？」连嗓音都是如此清澈悦耳。
「……我……那个……」殷远彷佛一下子失了魂，瞬间又让人一把扯回神志，竟有些讷讷不知所云。
女孩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语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休息──」
「不、不是，你没有打扰到我。」殷远连忙摇手澄清，当下对自己莫名的笨拙举止感到十分懊恼，「那个，我们家吴医生在用餐，但我可以帮你服务。我是吴医生的助手，如果你的宠物需要的是洗澡、除蚤或是基础美容的服务，我都可以代劳……相信我，我的经验很丰富的……」
天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了！好可耻的感觉……
女孩稍稍垂下了眼帘，在翦水双瞳落下了些微阴影，再开口时，语音有些发涩，「……我没有养宠物。但是，我想我很快会需要一只狗狗……」
「呃……需要？」殷远怔愣了好大一下，一时之间无法完全理解她所说的。
「三年前，我就诊时发现我罹患了角膜失养症，我的视力一直在减退当中；而过去一年，恶化的速度更快了，现在我的视线已经模糊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人影移动，所以……我想找吴医生谘询一下，哪种狗狗比较适合当我的导盲犬，以及一些其他相关的讯息，之後再向导盲犬协会申请……」女孩将上门缘由娓娓道来。
「啊……」殷远忍不住讶异地低呼一声，蓦然涌上一阵强烈的遗憾。
如果她不说，他真的看不出来原来她即将面对失明的事实。
那是一双何等灵动的眼眸，竟然就要永久失去光明了吗？太可惜……没来由地，他的心头莫名地抽痛着。
「那，你先请进来办公室坐一下，我帮你留一下资料。」殷远说着便上前一步，想要搀扶着她往光线比较暗的走廊走去。
然而，女孩却相当敏感地退开了一步，隔开两人间的碰触。
「……」殷远愕然，有种类似受伤的感觉。
「抱歉，借我一下你的肩膀，好吗？」女孩立即微笑了下，委婉地解释着。
「好……当然好。」殷远二话不说走到她身前，侧着头看她将白莹如羊脂的纤纤素手搭上自己的左肩。
仅仅一瞬，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彷佛飞出了胸腔，跳跃到她的手背上……
「谢谢你，你人真好。」
「我才不想当好人呢……」殷远有些发闷地细声咕哝着。初次见面就让她发了张好人卡，这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开始。
听力已经锻链得很好的女孩听见了，轻柔地发出悦耳的浅笑声，让殷远不平的心受到安抚般地缓和下来。
「我叫孙静熙，静默的静、熙熙攘攘的熙。」
「好好听的名字……真的是人如其名，很适合你……」
「谢谢。那你呢？」
「喔！我、我叫殷远，殷切的殷、远方的远。」
殷远……孙静熙默念了一次他的名字，一丝笑意自眼中忽闪而过。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而静熙这个名字，也从此刻写在殷远的心上，不再有抹去的时候……
目送孙静熙离开诊所，殷远仍杵在大门外呆立了好久，直到她娉婷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对街转角，他才怅然若失地转身踅回室内。
结果却对上了吴悠看足好戏的眼神，她促狭地问：「唷，美人走远了，你总算甘心回来啦？」
而出乎吴悠意料之外的是，这回殷远却没急着出言驳斥她，反倒一脸严肃地问：「吴悠，角膜失养症……有可能医得好吗？」
「当然有啊，」吴悠也认真起来，丢给他一个不是很容易达成的答案：「就是换角膜。」
「只有这个方法而已吗？」殷远闻言皱眉，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难道没有任何药物可以解决她可能会失明的问题？」
「角膜失养症是个麻烦的遗传性疾病，不光是人，在宠物身上也会发生。目前开发出来的药物，作用最多就是减缓视力恶化的速度，但真要完全根治，还是要靠角膜移植。不过，手术费又是另一笔庞大的开销……」吴悠就她所知据实以告，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小殷，这不是你的问题，别想太多了。」
「……」殷远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神情沉闷地走回办公室，重新调出孙静熙留下的档案资料，又发了会儿怔。
吴悠瞧他难得出神的模样，失笑地摇了摇头。
看样子，小殷是遇到他的天意了。
只不过，年纪轻轻就要面临失明的困境，真是可惜了那麽美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