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叮咚。电梯抵达八楼。
但门一打开,静熙才踏出第一步,便极其轻微地怔了下。
不太对,这味道……空气中有一股不算太陌生的气味,闻着很刺鼻,那是因为长久以来累积杀孽而积淀的浓重血腥……
「静熙,晚点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我昨天总算把房子行李都整理好了,第一个就想让你参观……」殷远倒是毫无所觉,迳自说着话。
是的,殷远上个星期终於搬家了,从吴悠的住处迁进与静熙同一栋住宅大楼,只不过她住B栋,而他家在C栋。
虽然与他理想中的预期仍然有些落差,但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我看还是改天好了。我今天有点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静熙不着痕迹地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藉口将他支开。
「是喔?」殷远回应的语气难掩失落,「那也只好下次罗。」
「今天太匆促了些,下次我会准备好乔迁贺礼,再登门造访。」她抱歉地笑笑,祭出补偿方案。
「呵,你人能来就好,不必买礼物了啦。」殷远傻笑。对他而言,她的存在就是最好的礼物。
「那最起码让我煮一顿大餐请你吃,好吗?」
「可是,你会……做饭吗?」其实,殷远疑惑的不是她的厨艺,而是……
「你放心,」静熙的眸子黯了黯,却仍牵起他左手,触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绝对不会变成你的负担……「而我也想知道,我还能不能照顾我身边的人。」
「能,你当然能。」殷远反握住她的手,再转身离去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我很庆幸……待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我。谢谢你,静熙。」
「又在说傻话了,快回去吧。」静熙笑了笑,伸手按了电梯的下降钮,门一开便推他进去。
「静熙,你是知道的吧?我──」趁着电梯门尚未阖上前,殷远还喋喋不休地想说些什麽。
静熙却摇头笑笑,竖起食指点在唇上,示意他别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知、我知就好,别让其他人听到。」
「嗯,秘密,那就不说了。」殷远也笑了,一副很好打发的傻样。
电梯门关上後,静熙留在原地好一会儿,估计楼层数字已经往下跳了两、三层,这才转身往家门走去。
而一如她所料,走没几步,背後就传来有人刻意放轻、听在她耳里却异常明显的脚步声。
「你终於还是找来了。」她镇定地朝後头的人丢出这麽一句话。尽管没有回头,但她心知肚明,对方就在等她开口这麽说。
一阵低沉的冷笑声倏地响起,身着皮衣的高大男子也不再隐藏行踪,大剌剌地跨步走近她,一个箭步以身体挡在她的家门口。
「静熙呀静熙,都多少年了,你的眼光还是很差劲,看上的都是那种一掐就死的软体动物。」
静熙倒是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样子,「请让开,我要开门。」
「如果你没有请我进去坐坐的打算,这门就不用开了。」
「你想进去谁的家,以你的本事,还用得着主人允许吗?自认为无所不能的幽。」静熙一边讥讽地说,一边掏出钥匙,没有正面回应。
「我们也相识多年,你就这麽不欢迎我?」幽笑了,微微侧开身子,让她开锁。
「我从来没有欢迎过你,是你硬要从中搅和。」她的语气依旧平稳。
幽紧跟在她身後走进家门。
静熙知道除非他自己想离开,否则谁都撵不走他。於是,她只淡淡地扔下一句:「玄关鞋柜里有备用拖鞋,别踩脏我家地板。」
幽倒也不介意善尽一下作客礼仪,换好拖鞋後便熟门熟路地坐进沙发里,「你这一、两年都有在教琴,弹首《月光》来听听吧。」
「我没有对牛弹琴的兴趣。你会来找我,也不是来听音乐的吧。」静熙进厨房,只给自己倒了一杯冷开水,彻底表现出她对来者的生疏及不满。
「你这话说得真见外,我们的关系……始终很密切,不是吗?」幽是笑着说话的,但他的脸色却冰冷得可以,彷佛要将坐得离他极远的人而瞬间结冻似的。
「不用跟我套近乎,」静熙啜饮了一口冰开水,将杯子放上桌几,杯缘凝聚的水珠很快地积聚成一圈水渍,「你我都很清楚,你想要的……不过就是我的命而已。」
「呵,知道要怕了?」
静熙闻言绽出一朵极美的笑靥,却丝毫不具一丝温度,「怕?这权利我早就完全让渡给你了。」
自从他剥夺了她生命中最初也最重要的那两个男人的生命,她就了解到自己再也没有软弱哭泣的资格了。
他就是想看她流着泪向他下跪乞求,不是吗?所以她说什麽也不哭,不能让他如愿。
「你究竟是在逞强,还是真的毫无所惧?难道你不怕我一颗子弹立刻送你上路?」幽拔出腰际的枪,拉开保险,接着上膛,在手中把玩着,而枪口则在她的脸和心口之间来回徘徊。
「在对目标动手前说一箩筐废话,是你近来的新习惯吗?」静熙扯了下嘴角。
「你能活到现在,等於是我好心让你暂时赚到的利息,你真以为我不会收回?」幽的声线依旧平稳,但双眼却眯起了危险的弧度,杀机涌现。
「你要怎麽想、怎麽做、怎麽自我中心,都随你高兴,从头到尾与我无关。」静熙的唇畔浮现冷笑,几乎不假思索地朝他抬起左手亮出银戒,「我终於得到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即便必须在最美好的时刻告别这个世界,也死而无憾了。」
幽的手指已经触到的板机,一念之间就要压下。然而,他还是没有那麽做。
「静熙,你的激将法,太嫩。」
「哦?我说的那些究竟激到你哪一点?」她立即反问。
「……」幽顿时沉默了,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随即,他又扬起恶意的狠笑,「最近跟你走得很近的那个奶油小子,你说,我该怎麽安排他的末路呢?」
「这是属於你的『业务范围』,不必让我知道吧?」静熙一边摩挲着戒指,一边轻声说道:「人各有命。他那麽好看又善良的人,真要出了什麽意外,也只能说天妒英才,他命该如此,就算我再惋惜又能如何?」
「哦?听起来你倒是挺舍得他嘛。」幽不以为然地一哼,「那你跟个短命鬼搭上线,究竟图的是什麽?」
「我再说一遍,我不做对牛弹琴的事。」
幽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她身前,枪口抵上了她的太阳穴,「说,你让那个男人靠近你的目的。」
「那个男人?你指的是我男朋友吗?」静熙的生命遭受到强烈的威胁,却仍然不为所动,甚至连坐姿都没有稍稍移动过。
顶在她头上的冰冷枪管,因为持有者蓦地加强的力道,又更嵌紧了些。
「幽,你不觉得你这问题很没道理吗?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让彼此更靠近吗?……喔,如果你缺乏这方面的经验,那就另当别论了。」
沉默的空气凝滞了半晌,幽的吐息一度很重,但他最後还是收回了枪管。
「你爱他?」因为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冷静,问出口的话反而几近一种暴风眼的恐怖氛围。
「我想,这答案我自己知道就好,与你无关。」
「孙静熙,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吗?」幽一边沉声问,一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这几年愈添清雅妩媚的脸庞,「我会彻底毁掉你,你明白我绝对做得到。」
「如果我的人生所有权不归我所有,无论做什麽都无法自行掌控,那麽……这样不自由的生命,送给谁都无所谓。你要就拿去,我会当作是不小心丢掉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想要夺回自己的人生,尽管为此将付出莫大代价。
「就不怕那个奶油小子痛苦难过?」
「那不是更好?那样他就会永远记得我,他心里面将会有一个悲伤的角落,谁都填不满……就只为了记忆在他最幸福的时刻骤然死去的我。」
「你就这麽有自信?」幽粗砺的指长下滑到她纤细的脖颈,他得竭力压抑那股想要狠狠掐住、并将之折断的冲动。
「当然,因为……这种感觉我亲身体验过,到现在依然忘不了……一想起他的名字,就好像又闻到了那年白荷的香气……」
啪!
蓦地一个巴掌刮红了她白瓷般优雅细致的侧脸,唇角渗出了一痕血,妆点出一抹狰狞的艳。
幽复又一把抓起她的发,强迫她仰头面对着自己,柔声细语地说:「静熙,听好了,事情不会这麽容易的……我、不、允、许。」
语毕,他甩开她,离开了屋子。
而静熙……却十分满意地笑了,低低的笑声无法自抑地自腥甜的唇间涌出,驱走了一室令人不舒服的紧绷气息。
「幽,这步棋你走偏了……」
接下来,就等着她喊将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