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後,谅谅在公寓大门口看见了一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访客,原本悠闲的脚步顿时被那人有些着急地朝楼上张望的身影盯在原处。
静静地愣了一会,她的眼眶渐渐地发热且潮湿起来,赶紧深呼吸几次,将心中那股快要压抑不住的冲动重新按捺回原处,然後移动步伐向那人走去。
「爸……」她轻轻唤了一声,怯怯地。
父亲听到背後传来的叫声,回过头来,一脸宽慰的笑,说道:「谅谅,原来你出门啦。我还以为你在家,正打算按门铃。」
「嗯,出去吃早餐了。你是不是来很久了?」谅谅连忙用钥匙开了大门。
「也没多久,刚到。」父亲笑笑地一语带过。
但谅谅看见父亲左等又等就是等不到人来替他开门的样子,那长年经营果园锻链出来的魁梧身子都热得出汗,想必他早已按过门铃,却久候无人。
听得父亲善意的遮掩,她不由得心生愧疚,抢着提过他手上的一大袋物品,份量还很沉,不知道装了什麽。
「爸,你和妈每次来看我,都得带大包小包的,不重吗?我说过我什麽都不缺,你们大可以省下这工夫嘛。」她率先提了袋子上楼,就是不给父亲把东西再提回去。
「呵呵,不重、不重,今年我们家的橘园收成好,就顺便给你带一些来。你只身在外生活,就算真的什麽都不缺,我和你妈总还是会挂念你。」
两人一边话家常,一边开门进了屋里。谅谅让父亲在客厅沙发坐下,再替他沏一壶菊花茶,给他斟了一大杯。这是父亲最喜欢喝的茶,她也是从小跟着喝到大,早已将那清新沁甜的滋味记忆到骨血之中。
「爸,你要来怎麽不先打个电话给我?我也好去接你啊。」
「要是提前打电话来,就不算是『突击检查』啦!」父亲笑道,啜饮一口茶水,「上次你写信回来,说是搬了新家,我就想着一定要抽个时间来一趟,看看你过得怎麽样。」
「有什麽好检查的?我一直过得很好。」谅谅苦笑,「对了,妈怎麽没一起来?」
「你妈啊,她本来是要来的,但我说今天可能会有大老板过来参观果园,叫她待在家里等着。」
「啊?为什麽?」
「谅谅,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可能已经和阿澧分开了,所以才会突然写信回来说要搬家。」父亲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没有责怪、没有嘲弄,只有真诚而了然於心的理解。
谅谅彻底怔愣住了,以至於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来。
从小到大,最了解她的人就是父亲了;在他面前,她几乎是无所遁形。别说是撒个小谎,就连她一旦遭遇到什麽困难,父亲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察觉到她神情举止中的异常之处。而这种惊人的洞察力,有时甚至令她畏惧,只想逃避。
「爸,你究竟是怎麽看出来的?我记得我并没有对你们说过这件事。」她不由自主地低垂下头,凝视着在玻璃茶壶中朵朵载浮载沉的菊花。而她没有立即否认,便是默认他猜中了。
父亲轻微地叹了口气,像从前每每在她心情低落时他所做的一样,用他结了厚茧的双手温柔地搓搓她两只耳朵下方圆润的耳垂,这是他对女儿特殊的打气方式。
「嗳,真不知道该怎麽说你才好……你的善良体贴像极了你妈,可是你也同时遗传到我的倔强,简直强到骨子里去了,发生了这种事竟然一声不吭……」
「爸……」她仅仅呼喊了一声,便感到喉头哽咽,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之前也只是大概感觉到你们之间有哪里不对劲。你想想,这一年多来,阿澧别说来家里坐一坐,连一通问候的电话也没有,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前後也相差得太多了。不过直到你突然搬家,我才确定你们已经出了大问题。」
「那……妈知道这件事吗?」她最怕的就是妈也许又要对她一顿唠叨了。
「她是你妈,怎麽可能感觉不到?但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你觉得自己会处理好,我们也管不了那麽多……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就不去问。这一次,我不让你妈来,也是怕她会管不住自己,你们两个一激动,本来可以好好说的事情又会搞得一团乱……」父亲淡淡地解释,却不难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对女儿的心疼和爱护。
谅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溢流而下,但她依旧紧抿双唇,默不作声。
父亲看见她这个模样,心里的许多不确定也因此昭然若揭,可他只是说:「谅谅,其他的我不想多说,只是有句话一定要告诉你——不管你遇到什麽事,能靠自己解决很好,但如果事情不顺利,就回到家里来,我和你妈也只有你这个女儿而已。」
「嗯……我知道……」谅谅回答的同时,迅速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脸,「你不用担心,爸,都已经过去了。」
当她再度抬起头来,除了眼眶仍有些微潮红,但唇角已经扬起微笑。
「天底下的父母哪个不为子女操心?」父亲也笑,随後又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能过去是最好,等你心里真的放下了,才能有空间容纳另外一个人。」
「我已经无所谓了。以前我很相信缘分这回事,现在……也一样。会遇到什麽样的人,和谁在一起,又能和谁一起走到最後,我想能够自己决定的部份并不多。」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一场维系了多年的恋爱说结束就结束,难道她还学不乖吗?
「唉,随你吧。只要你知道怎麽做对自己最好,我和你妈就放心了。」
对话至此,短暂的沉默降临。但父女俩都知道,这不是他们已经无话可说,而是某些话点到即可,心有灵犀可以弥补一切语言之间的寂静。
就在满室萦绕着菊花香气的馨淡氛围之中,一壶茶也喝得只剩四分之一。
这时,玄关处传来有人用钥匙转动金属门把的声音。
「爸,大概是我的室友回来了。」谅谅一边解释一边起身,准备前去开门。
而她的脚步尚未跨上前阳台,果然就见到叶宇谦带着一夜狂欢之後的疲惫神态回到自己的窝来。
不过,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他後头还跟着另一个眼熟的面孔,吴建成。
「早啊,谅谅。」叶宇谦笑着向她打招呼,但眼泛红丝却昭露了前一晚的放纵。
「美女,早安。」吴建成则看起来有精神许多,或许是和平常注重锻链有关。
「你们应该是一夜没睡吧。」谅谅拉开前阳台的拉门,让他们进来。
「谅谅,有客人来啊?」叶宇谦注意到玄关处多了一双陌生人的鞋子,随即将视线朝里头看去,就与谅谅的父亲对个正着。
「嗯,我爸爸从南部老家坐车上来看我。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不不,怎麽会呢?欢迎、欢迎。」最後那句话是对谅谅的父亲说的。
谅谅回到客厅,对父亲介绍道:「爸,这位就是我的房东兼室友,叶宇谦。旁边这位是他的朋友,吴建成。他们两个都是当红的模特儿喔!」
「伯父好。」两人齐声问候。
「叶先生、吴先生,我的女儿住在这里,以後还要麻烦你们多多关照。」父亲说完客套话,便站起身来告辞,「突然跑过来叨扰,真不好意思。我已经坐了好一阵子,现在也该回去了。」
「爸,怎麽这麽赶?」谅谅想留父亲下来多休息一会。
「伯父,你就多坐一下嘛,不用介意我们两个。」叶宇谦连忙道。
「不了,我要是再不回去,谅谅的妈可要担心了。」父亲依然推辞,而他的目光似乎在吴建成身上流连了一会,但什麽话也没多说。
吴建成则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暗中成为被人观察的对象,自顾自地伸了伸跳了一晚劲舞而略显酸疼的手臂。
谅谅深知父亲的脾气,便也不再慰留,只是说:「爸,那我送你去坐车吧。」
「也好。」
「伯父慢走。」
「伯父再见。」
「再见。」
父女俩步出了公寓,一起走在前往客运站的路上。
这时,父亲忽然有些没头没尾地对她说了这麽一句:「那个姓吴的年轻人,不错。」
「啊?什麽不错?」谅谅不解地转头反问,疑惑地凝视着父亲带笑的脸庞。
「他这人应该挺好,如果……呵,算了、算了,这种事强求不来,就像你说的,一切要讲缘分。」
「爸,我怎麽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什麽?」谅谅笑了笑,不晓得父亲什麽时候也变得喜欢打哑谜了。
「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後有机会明白就好。」父亲也笑,但并未解释太多。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隐约觉得女儿房东的好友应该是那种可以让女人依靠的敦实男人,这是一个做父亲的直觉。如果女儿日後能够有这个男人在身边照顾,他和老伴也可以少操一点心。不过,以後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边走边瞧吧。
谅谅也不多问,只当父亲是旅途劳累罢了。
至少,就实际情况来说,目前谁不错都不关她的事。她的心累了,真的很疲倦。她最需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好好休息,以後会走到哪一步,不是她现在有能力预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