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吴悠的住处,陆衡就不禁惊叹了。
目测约三十坪大小的三房两厅公寓里,居然高密度地同时养了五只猫!
而这些清一色是米克斯的猫儿们也不怕生,见到他这个陌生人进来,半点窜逃的反应也无,最多就是窝在高处睥睨着他,甚至还有两只花猫蹭来他脚边,闻了闻气味,就又百无聊赖似的跑远了。
再看看室内的摆设,只见从拖鞋、脚踏垫到沙发抱枕、壁钟等家饰品,一律都是动物造型不说,竟连半间客厅都特地改建成猫儿们的游乐场。
看来,这位吴兽医果然很喜欢小动物啊……虽然依他观察,她对人总是冷脸以对居多。
而吴悠回到家中,只简单对他扔出一句:「自己随便找地方坐,不招呼了。」然後就真的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走进厨房,拿出大包饲料填进已空或半空的猫食盆里,然後在猫儿的亲密簇拥下,各自摸了摸牠们的头、搔了搔牠们的下巴。
「吴悠,你养的猫……真多。」陆衡窝进沙发里,有感而发。
「才五只而已,哪有多?」搞定了猫食後,吴悠这才回头倒了两杯开水,也坐上沙发,将其中一杯递给他,「要不是屋子太小,我还可以再多认养几只。不过,英杰大概又会对我罗嗦个没完了。」
「英杰?」
「喔,我念兽医系的学弟,毕业後到我诊所实习,也快一年多了。他老说我爱乱捡路上的流浪动物回来,造成他在管理诊所方面莫大的困扰。」
嗯,换作是他,应该也会有相同感想。陆衡点了下头。
但,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乱捡」的毛病,他说不定早就不明不白又万分讽刺地死在生母的故乡……
是的,陆衡并没有对吴悠说出百分之百的实情。
他之所以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并不是被小偷扒走钱包这麽简单。而是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将行李带出机场,就险些让「家里人」派出的人马暗中「拦截」,差点就连当晚的月亮都见不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家的势力有多庞大,因此,他绝不会傻到去报警,那与自投罗网无异。随身携带的证件和信用卡,一用就会暴露行踪,更是连想都别想。
狗急跳墙的当下,他作了个破釜沉舟的决定──他用仅剩的钱,去发廊将自己的半长发染色,还买了时下年轻人常穿的帽T、牛仔裤──这是在那个家中无法容许的破格穿着──汰换身上的名牌西装,化作一滴小水滴彻底融进人群海洋里。
至於在这漂迫状态下能隐藏多久,他就赌一把天意了。
……呵,显然,老天无意亡他。那麽,这就轮到他来颠覆既有的一切了。
「……你……怎麽办?」当他一不留意恍神时,吴悠对他丢出了问题。
「呃,抱歉,你问我什麽?」
「我说,你的护照不见,又记不起号码,这边又没半个亲友,打算怎麽办?」吴悠没好气地重复一次,「我兽医的工作一直很忙,如果谁家有宠物需要急诊,别说休假日了,就算晚上睡得正熟,都要马上爬起来冲去诊所。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可以陪你去美国驻台办事处,处理那些证件补办事宜──」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纽约有个好朋友,只要打一通国际电话,再琐碎的事,他都会替我处理好。」而对方,也是他如今握有的唯一保命符了。
「……是这样吗?你这朋友还真好用,改天也帮我介绍一个如何?」吴悠半信半疑地调侃他,但还是选择不予多问。毕竟,她可以发挥在一个人身上的善良已经够多了。
「你愿意收留我,提供我吃住,我就很感激了。……至於那些让我走到这一步的因素,我会自行收拾乾净,绝不会拖累到你身上。」说到後一句,陆衡的声音低沉下来,握着玻璃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暗暗收力。
「随便你,我也懒得管。这段时间,你就住客房──」吴悠话才交代到一半,摆在桌几上的电话就响了。
但她并没有立即接起,而是在陆衡的好奇打量目光下,双臂环胸,任由这通电话自动转进电话录音。
「喂?小悠,还在诊所没回家啊?」是妈妈。「昨天佑祥的喜帖寄到家里来了……不是妈要对你罗嗦,当初你跟佑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一开始不是交往得好好的,怎麽忽然间说分手就分手?分了就算了,你还一听到他名字就像在躲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我们吴家的孩子可没有这麽小家子气……」
吴妈妈在电话足足念叨了快十分钟,最後才在「不管怎麽说,总是有过一段,好歹给人家包个红包意思意思一下」的交代中挂断了电话。
「呵,那家伙倒还是跟以前没两样,自以为聪明绝顶,连寄喜帖都多管齐下,就怕全天下惟独我不晓得他的婚讯一样。」吴悠冷哼。
「那个饮料罐?」陆衡问。
「对。」吴悠坦承不讳,接下来的自嘲话语只令人觉得心寒彻骨:「我跟饮料罐从高中到大学同学整整八年,其间还纠缠交往了三年,最後却只能归纳成孽缘一场。事实证明,我那些掏心掏肺的努力和付出,只是让他顺手丢到路边水沟盖发臭,连猫儿狗儿都不屑去闻一闻。」
「我很遗憾。」除了这句话,陆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
「得了吧,听个笑话而已,用不着下这麽严肃的注解。」吴悠撇嘴一笑,讥诮神情中悄悄渗出一丝疲惫,「客房随便你用,有缺什麽再跟我说。晚安。」
「晚安。」
这一晚,分别睡在主卧房和客房中的两个人,都因为各有所思,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