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五十

正文 花落計年 — 其五十

袁苍记忆里有那麽一天,记不太得时节是暮春亦或孟夏,三人仍相处甚洽,一日出游沧海不晓得说了什麽话惹得陶夭不住的笑,眼里尽是欢意。之後笑意渐消,缓缓和摸不着头绪的孟沧海说:我真羡慕你大而化之,你若不是如此,恐怕我们这缘份早早就散了。

孟沧海不当一回事,袁苍似懂非懂。

如今他看见为水如此,也才明白究竟为何当日陶夭说这话时,眼睛没有对着孟沧海,原来是怕对上眼,他那点心思就会无所遁形。

他把那句话告诉杜为水,她把脸从掌里抬起,眼神迷惑。但袁苍知道她其实只是一时迷惘,才看不清楚。

总有一天她也会恍然大悟。

他陪她去找数日前住在巷子底的那个人,这次没迷路,也恰好碰到他。

「你在啊,真是太好了。」为水松口气,「之前来找你结果扑空了呢。」

那个男人长相俊秀,眉宇隐隐透着一股邪气,眼神却是温和沉蕴,他正读着书,见两人来访先是不解的扭了下眉头,似是觉得陌生。袁苍感到这人瞧着面熟,想想也许是曾来拜访过陶夭,也不贸然开口。

一来印象不深,二来萍水相逢,他只当作来陪为水算一回命,打算袖手旁观。

男人盯着为水看了一阵子,眉毛一扬,「啊,我记起来了,跟在我後面的那个姑娘家。瞧我这记性。」他笑起来时,眼睛眯得极细,「你叫什麽名字啊?」

「杜为水。」为水报上名後,便说明来意,「我来这里是想给你算算命。」

男人闻言,笑而不答。後来看见袁苍杵在後头,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了些,之後才移开来。

「你想算什麽,因果?功名?婚姻?家庭?」

为水想了想,「先生能不能帮我算算,我有没有见过我想找的人。」

袁苍听了只感她这是缘木求鱼,果然见那男人脸上出现了讶异,随後苦恼,最终纵声大笑。

「你真当我是神仙哪。」

为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於异想天开,难掩失落。

「我这要求,是过分了些……」

袁苍注意到男人一点也没有感到为难的意思,细长的眼觑着她看,下一秒不知怎麽的又转到袁苍身上,阖上书本,走到为水面前,温声吩咐。

「闭眼。」

为水毫不怀疑听话垂下眼皮,男人走到她面前,大掌虚捧她的脑袋,拇指轻点为水眉心,男人碰触的地方泛起莹莹青光,温和覆在她眉间。

袁苍见状,终於也想起在什麽时候见过这男人,连忙歛下窥探的眼眸。

男人眯起眼,唇边笑痕渐深。而为水迫不及待的问,「先生,能睁开眼了吗?」

男人向後退了一步,「可以。」

袁苍既然已得知男人身分,对他心存的几分芥蒂自然不翼而飞,男人眼光含笑望过来时,袁苍向他颌首示意,男人了然於心,回过头去,对为水吐出四个字。

「咫尺天涯。」

为水听了浑身一震,嘴角想扬却又瑟缩,似欲哭无泪,最後只能无助的看向男人。袁苍心里也有些焦急,顾忌於面前的人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在他眼皮底下没人敢作威作福,只好暂时静观其变。

「……遇见是遇见了,可惜两人有缘,」男人弯细了的眼看不出什麽心思,「无份。」

为水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也没哭,只是两眼没个焦距。袁苍见她丢了魂魄,心肠一软,替她开口谢过男人,就要为水先出去等他,自己折回屋里。

男人摊书正要看,见到他回来彷若意料之中。

「说吧。」

「……想请问,您这次上来所为何事?」

男人眼角含笑,轻描淡写,「看戏。」

「再恕我逾矩,您知道陶夭的下落却不透露,难不成为的就是不让我们见到他吗?」

「你得想想,她并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笑了笑,隐约有嘲讽之意,「还有,陶夭?魂魄都给我掐在手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投胎了,你还喊他作陶夭?他究竟把道行当成什麽,当我真稀罕。」

袁苍心底一凛,男人言语之间的冷意窜进衣里,竟引起阵阵战栗。

「如果不是念在那女人命如蝼蚁稍纵即逝,我早在她闭眼的时候取她性命。」男人虽是笑着,语气却如蛇一般阴冷,随着他逐字逐句爬行在袁苍胃里,沉甸甸栖着。

袁苍低下头不再说话,半晌低低开口,「打扰了。」

男人浅笑,「无妨。」心思已重新摆在书页上,俨然送客之姿。

袁苍维持垂首的姿势退出屋子,抬起头时肩背酸涩不堪,手心满是汗。四周张望,为水正蹲在一处墙角啜泣。袁苍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她,为水浑身虚弱无力挂在他身上,哭得涕泗滂沱,声音都沙哑了。

袁苍只道,「就跟你说,别信这些算命的。」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哭泣声渐弱,只剩抽泣。她一双眼哭得肿成核桃,安静一阵子,声音支离破碎的说「走吧」。

袁苍点点头,为水落寞的垂着眼走在後头。袁苍趁还没出巷子前,唤出小红雀,轻声对兴奋振翅的小羽毛球说,「和大圣爷说,差临门一脚。」小红雀轻啄他的指头,随而飞上青空。

他仰望那小小的一抹红点,回头时,只看见为水行得甚远,不知何时前方已站着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男子,摘下帽子缓缓走向为水,微微伏下身,竟笑得有些苦涩。

是沉春。

袁苍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站在原地注视沉春嘴唇不断开合,似是询问,眼睛不曾离开过她身上,为水垂首不做任何反应,没有看见沉春眼里心急如焚。後来不知说了什麽,为水摇摇头,回头往袁苍这里看了一眼,有些茫然。沉春也同时看着他,脸上那寸柔软的情绪遽收,朝他微笑的时候又是原先那副漫不经心。

只消那麽一眼,袁苍便清楚两人之间流转着的情感他难以企及。

他深深将两人来回望了遍,走上前去。

沉春问候:「袁苍,别来无恙?」

「甚好。」

为水看起来有些紧张,伸手想要揉眼,被沉春拦住了。

「当心揉了瞎眼。」

为水悻悻然作罢。

袁苍淡然开口,「你怎麽会知道我们在这?」

「之前杜为水迷路是我救了她,也知道她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回去客栈没找到人,就知道来这了。」

「……理由?」

沉春突然僵硬了下,迅速瞥眼为水,苦笑几声。为水愣愣回望他,想起什麽似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瞪了他一眼,似有不甘,之後撇开头去。

「哪需要什麽理由。」沉春不太情愿,「就怕我说了,有人又要以为我拿她寻乐。」

为水眼神霎时迷茫,什麽也没有说,大概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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