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唇上湿热,面前沉春的表情带着几分凄楚,随即又给他隐去了。她没有回答,他也仅仅深吁一口长气,颤巍巍的,像随时都要哭了一样。她学那日在巷子里被误触了唇的男人一般,手背抵住紧抵住嘴,摇摇头,却是摇得茫然。
沉春眼角绯红,似给日晒出的;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冰凉。
她一阵惊慌,然而脑袋却给那些凉意看得结冻,哑口无言。
沉春近似於哀求的话使她迷惘了。
她和袁苍一路心系陶夭的下落,原以为找到了人,得知他的去向就能心满意足。谁知道半路遇上沉春这样的男人,嘴毒得如舌上开不出一朵花,望向她的眼中不时带有讥笑,却处处替她解围,彷佛只要一回头,他就会永远在那里,挑起一边嘴角慵懒望着她。
她慢慢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要是说错话,以後回头就再也看不见沉春。
沉春看她一脸泫然欲泣,低着眼,「罢,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听见他那句话,她蓦地觉得自己窝囊过头,也跟着叹口气,鼻酸得厉害。沉春问她还想去哪,她只是说:「你想去哪,我就跟你去。」
沉春回过头来深深凝视她一眼,笑意清浅,「知道了。」
春光正好,只是意兴阑珊。
回程的时候遇见摊子旁围着一群小不点的面具摊贩,沉春领她过去,将她头上的孙悟空取下,换成一张唐三藏。
「更衬你。」他说。
她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麽哭?」沉春取下面具,拇指揩去她的泪,又叹了气,「因为我突然吻了你,感到委屈吗?」
她边流着泪,一边轻轻推开他的手,「不是。是因为我不能给你一个答覆。」
沉春怔愣会儿,而後一笑,嘴角承载着苦楚。
「错不在你,是我太鲁莽,也异想天开了。」
她低着头沉默片刻,「你究竟是喜欢我哪里呢?连我都搞不清楚我哪里好。」
沉春苦笑,应答如流。「是啊,你一点也不漂亮,个性粗鲁,还笨得像头牛。」
她埋怨的抬起眼。
「但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沉春捞起她的手腕,继续走,「坏就坏在,先遇见你的那个人不是我。」
她跟在沉春後头,若有所思盯着男人宽阔的肩背看。如果沉春那时的最後一眼是陶夭,这又代表了什麽?她心中燃起一股希望,但随即又熄得荡然无存。就算是那又如何?她那时对陶夭等候的人并不是她感到委屈,要是沉春知道自己真是她和袁苍寻觅已久的人──
她陷入一片混乱,心不在焉了起来。沉春问她肚子饿不饿,问了三次,她才点点头,说,饿。游行的队伍走了,街上慢慢恢复成一早见到的样子。他们坐在上次光顾过的摊子,也是一盘青菜,一碗清粥,两人的关系却已经不大一样了。
沉春回到客栈道别时,她还能闻见那股桃花香,袅袅袭来,过了好久仍是退散不去。
晚些时候外头点起的灯比平日要亮,惊醒了她。她翻身坐起,发觉自己就这麽想着陶夭和沉春之间的事这麽睡去。她走出房间,客栈下头觥筹交错声不绝於耳,其中不乏早些时候参加了游行,身上神仙装扮还没换下的人。
她跑去找袁苍,男人看见她时问了句,「这麽早就回来,不多玩一下吗?」
她摇头,「累了。」
袁苍眯起眼,温声道,「发生了什麽?」
「……和沉春之间发生了点事情,没什麽。」
「嗯,我猜也是。」
听袁苍说得胸有成竹,她想,自己和沉春之间的相处入了他眼里,不晓得会是何种光景。她又看了他几眼,袁苍虽然深居简出,但毕竟是只妖精,见识肯定会比她多。这麽一想她无端端羡慕起袁苍的超然,这些日子动不动就被沉春搞得心情动荡,苦恼不已,还有阎王似是断言的话语,她忽然觉得肩膀有些沉重。
「袁苍,要是我能像你这样看得开那该有多好?」
袁苍笑了,「你不用看开,只是得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活着要是有什麽牵挂也是好的,要是什麽都不在乎,反而令人头疼……」
她想起陶夭魂飞魄散那日,桃花瓣扬得放肆,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她迟疑了下,「那你现在在乎什麽?」
「看见他有个好归宿。」袁苍道,「即使阎王这样百般刁难,我也想得知他的下落,亲眼见上他一面。」
忽然她问:「要是你早已经见过他了呢?」
袁苍脸上的讶异一闪而逝,蹙起眉,盯着她看上一阵,似要看出什麽个所以然来。半晌他疑问,「但是你又怎麽知道?」
她於是将沉春死而复生的事情说出,但也只拣重要的说。听完以後袁苍的讶异不亚於她,只是没一会儿便冷静下来。
「按你的叙述,八九不离十是他了,能让阎王纡尊降贵的妖精可不多。不过陶夭已经魂飞魄散,照理说,他要入轮回是困难重重……」
她听得心惊胆跳,绞尽脑汁,後来不太确定的问,「难道阎王开恩了吗?」
袁苍皱眉苦思,「也是不无可能。」他不晓得想到什麽,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不过阎王对於陶夭想投胎成人的想法,似乎不是很谅解。我那日回去向阎王询问,就算不看他表情,听他语气也是恨不得扒了陶夭的皮。」
她对於两人之间的纠葛不太清楚,想了想,起了疑窦,「那麽,阎王是不是有可能故意隐瞒陶夭的下落?」
「难说。」袁苍又看看她,似是调笑,「不过,你要是把沉春当作陶夭,也不失为过。」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本还沉甸甸的一颗心放松了些许。「为什麽这样说?」
袁苍眯起黑眸笑,「这样他便有了好归宿。」
「你不是讨厌他吗?」
「……我见他被你这样折磨,忽然就不讨厌了,反而同情。」
「把我说得有多心狠手辣,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折磨谁呢。」她摸摸有些肿的眼皮,突然想到买给孙悟空的面具,叫袁苍等等,摸回房里拿了出来,递上,「这是给大圣爷的,到时候你替我给他吧。」
袁苍接过手来,看见那张堪称精致的彩绘猴脸,笑了下,「不自己给他?」
「你铁定会比我先遇到他,再说,我怕我这记性到时候就会忘掉自己买过什麽了,还是先给你保险一点。」
袁苍看了她手上一眼,「唐三藏呢?」
她才意识到自己把沉春买的也一并拿出来,突然就感到对男人的心思其实也有些欲盖弥彰。她盯着看了会儿,叹声气。
「这张我自己留着。」
睡了段时间肚子又空了,她说要去打点牙祭,跟他拿点钱,就下去了。袁苍回到房里,看着坐在床上的孙悟空捧着颗桃子大嚼特嚼,一双金眸瞥来。
「怎麽不和那小娃子说俺来了?」
袁苍将面具交到行者手上,「她现在正为感情的事情烦恼呢,迟一些再和她说。」
孙悟空见到那张面具,乐得屁股在床上蹦跳,将汁液淋漓的双手匆匆在衣服上胡乱抹两下,接过面具便戴上。
「是谁啊,陶老妖?」
「大圣没见过的一个男人,他喜欢为水喜欢得追到这里来。」
孙悟空哈哈大笑,「哎呀,俺这一偷懒就是要从那狠毒的阎罗手上要人,怎麽俺不过几小时不见她就喜欢了别人?奇了,她不是喜欢那只老妖精吗?」
「大圣您忘了,这里早过了几个月。」袁苍一边倒茶,垂着眸,「我也原本是这样认为。不过陶夭牵挂的是沧海,不是为水,这您可千万别忘。」
孙悟空拉下面具,只露出一双清茶般色泽的眸子,看着袁苍的身影,沉吟。
「你不也是牵挂那只没心没肺的老妖精?」
袁苍坐下啜茶,一时之间面无表情。「我没什麽优点,就只有执着过头这点可取。要不是这样子,大圣您不会看见袁苍,而是一只花果山的猴子。」
孙悟空豪迈的笑出来,「你这小子,死心眼就是死心眼。唉,不管啦,反正俺就是要去要人,闹过那麽一次,也不怕第二次。我和阎罗还有帐等着算呢。」
「这里是人间,大圣。」袁苍提醒。
孙悟空双手枕在脑後,翘着脚晃啊晃的,一边答非所问,「对啊,人间。咱们妖精啊,心里有了牵挂,也就和人没两样了。这陶老妖就是奢望长相厮守,怎麽就不懂花开有期呢?」
袁苍没回应,悠然饮茶,不期然忆起一日夏末荼靡花期将了时,沧海问他怕不怕变成凡人,再也无法看山穷水尽。
陶夭浅浅笑答:不怕,不过就是以花落计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