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灵阁内。
水芙倚着窗台,一点睡意也无。自从小产後,连续几日她连净灵阁都没出过,只是灵漪送来三餐,偶尔君无凡处理公事之余会来陪她一同用膳。
想起君无凡,她嘴角不自觉勾起一弯如新月般浅亮的笑容。
这几日,君无凡总要她放心,他说他已经找到水蓉的线索,很快便可以把水蓉接回来了。而他总是再三说的,是希望她不要担心水蓉,不要顾忌岳云凝,要她放心同他在一起。
连日来,他总是愧悔。当初他知道她一时间无法放下种种顾虑坦然接受自己,又不希望屡屡带给她压力,於是藏起心思,也不再私下来探,恰巧这一阵子正是各地商行的许多资料上来让他检视之际,正好让他移了心神在那上头,他以为这样疏离了两个月,会让水芙发现自己是思念他的,可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她小产的消息。所以他决定不再选择迂回的路。
听着他带着哀伤的自白,教她不舍,自己究竟把他折磨成了什麽样子?一直以来,她只想到自己,以为自己的疏离退让便是最好的决定,自以为是地以为只有自己是受苦的那个,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换得最好的结果。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他对自己的爱已经深到她的每一次拒绝疏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她竟如此愚昧。
他的语气那般诚恳真挚,蕴含着那样的渴望与热切,熨烫着她压抑已久的心绪。
想到他方才与她一同用晚膳时,贴心地将她的粥舀凉,又仔细地替她挑出鱼肉里的刺,十数年来,何曾有人这样用心对待过她?
思及君无凡,水芙忍不住揣想着,此时的他,是睡下了,还是仍在凌霄楼里处理那些繁重的公事呢?她其实知道的,知道君无凡近日繁忙依旧,知道他来陪自己的时间都是占去了他原先应该花在公务上头的。
想到他万般的好,便有一股浓而不腻的甜在心口泛开。
倚着窗台的水芙忍不住将头伸出窗外,想探看此时凌霄楼的灯火灭了没。原来放任自己情感所为,是那般自在快意,连对他的挂心,都成了一种甜蜜的负荷。
才探出头,还没来得及望见凌霄楼,暗夜中的一秉火光便先吸引住了水芙的目光。
「是谁这麽晚了还……」凝神辨识,水芙赫然发现竟是君无凡与仇则御,後头还跟着照月,一行人朝着雪颐阁的方向匆匆而行。
夜色阒暗,然君无凡的脸色在火光烈烈的映照中竟较夜色更为阴沉,水芙不禁一惊。
「无凡?!」水芙陡然一惊,不知方才还温柔以对的他此刻为何这般愠怒,而溢出唇齿的是未曾有过的亲昵呼唤。
「灵漪。」水芙向着门外呼唤,在水芙休养的这几日,灵漪在君无凡的默许下暂且夜宿在净灵阁中,而不用回到清心院,以便就近照料。
「水芙小姐?」外头的灵漪敏锐地听闻水芙叫唤,立刻推门进入内室。
「我要去雪颐阁。」水芙自窗台旁站起身,走向吊挂着外衣与披风的衣架。
「水芙小姐,这麽晚了为什麽要去雪颐阁?」灵漪尽管讶异,还是顺手帮水芙将架上的披风取了下来。
水芙小姐好端端地为什麽这麽晚突然要去雪颐阁,她一点都不记得水芙小姐跟二夫人有甚麽往来啊!
「我刚刚看到庄主跟仇公子带着照月走过去了,这麽晚我担心是什麽不好的事,想过去看看。」水芙伸手拿过灵漪手上的披风,匆匆忙忙地披上。
「水芙小姐最近身子不好,有什麽事让给庄主他们去处理就好了嘛。」灵漪试图劝退水芙,她分明看起来还没完全复原的样子,脸色也还有些苍白。
庄主让她照顾好水芙小姐,结果她竟然看着水芙小姐落胎了,为此灵漪愧疚了好多天,这几天的时刻陪伴只有更殷勤。虽然她不是要把水芙小姐关在净灵阁不让出去,可是毕竟现在夜深风凉,万一身体还没好全,又添上病该如何?她眼下的任务就是顾好水芙小姐,哪里管得着别处发生的事呢?
「灵漪,你别阻我。」水芙没有理会灵漪的劝阻,一双手忙乱地系着胸前的披风系带。
「那灵漪跟水芙小姐一同去吧。」
君无凡看着眼前阁门深锁的雪颐阁,眼里怒意昂然,身後的仇则御虽然一样是心焦如焚,但倒是从方才的气急败坏中稍稍回复了一些理智。
前头掌火的奴仆倒是识得看脸色,不用等君无凡出声,便上前去用力扣了两下雪颐阁厚重的雪青色木门,叩门声如闷声低响在如斯夜色里,不至於尖锐地搅乱夜里的静谧。
雪颐阁是後院里较大的一座楼阁,再加上君二夫人总是独来独往的个性,当初便要求君无凡让她随身的女婢直接在雪颐阁里住下,省得每天来来往往的麻烦。
叩门声响起,君无凡即使愤怒,也耐下性子等着有人来开门,没有直接闯进去。
「这麽晚了是谁──」雪颐阁内殿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门的开启,里头的人正要问话却在见到了君无凡後突然止住。
「庄主!」那婢女原本惺惺忪忪的眼因惊讶而突然清醒一般,赶紧躬身行礼。
像是无视一样,君无凡领着仇则御迳自上了雪颐阁的外厅,外厅的灯火已熄,只有一片稀疏的黯淡月色透入,似明似暗,像是一殿薄薄幽光。
良久,君无凡才冷冷说道,「二夫人呢?」
那眼神与语气,彷佛冬日里深冻的冰霜,瞬间摄去了所有温度。
婢女先是一诧,然後慌忙又躬身,语气里尽是慌乱与不知所措「庄主,二夫人已经睡下了……」
「把她叫醒。」以往君无凡即使对雪颐阁的主人没有半分情分与好感,但仍旧看在身分上予她三分敬意,如今,他连装模作样都不屑。
「这麽晚了,无凡有什麽要紧的事吗?」倏地,通往内室的回廊传来一阵低低冷冷的声音,不怒而威,通过狭长回廊传至大厅,在空荡的厅内沉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