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两个月前的标准程序，在家里吃完程妈煮的饭店式早餐，更高级的是不用站起来跟着一群各自抱着心思、行动却像机械般看到空位就会自动往前的人後面，因为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拿起书包，走出家门，黎皓没有顺着原有的节奏往学校前进，只是画了个休止符静静地等待新的音符出现。「今天早餐如何？」我出声打断暂时的无声後，他开始继续着节奏往前走，「好吃阿！不过程妈今天竟然逼我吃花椰菜！你应该来替我吃的，超恶。」阿皓老是说花椰菜是个有着爆炸头、心思邪恶的绿妖怪，先用绿色就代表健康的蠢迷思诱惑那些想要从和自己不同品种生物中取得养分的人们，被吃掉後会用毫无精彩可言的味道以及带着乾涩口感的水分，狠狠地报复那些吃他家族、邻居的凶手。
「黎皓，你已经高二了，可以不要再像个国小一年级的小孩一样挑食了吗。」我可没有忘记当初他是如何地像一位没有良知的皇帝一再挑起无谓的战争，每一次革命都造成死伤无数，当然我指的是程妈的脑细胞。
「不知道新分班分的怎麽样。」昏君一向懂得如何自动忽略不利於他们的言词，我们这位也不例外。
由於国高中是采直升制，升高中时几乎不用花太大的力气去重新认识同学，本来应该就这样直到毕业，但学校决定在这届改变政策，到高二才分自然组及社会组，根据校长所言，「这样能让同学更了解自己的志向。」。阿皓当初听到之後只说了句「你听他在放屁。」，校长对不起。我当初非常不解他这麽愤慨的理由，毕竟他早就决定要去理组。只见他给了我一个黎皓式白眼，为了表现出主人是多麽受不了，眼球毫无反抗地自动往上升直到对方完全看不见为止，有时候我常觉得他翻白眼的动作就像是一张张纪录太阳升起降下的照片用快速度播放的画面。「你想想，我们今年的运动会拼死拼活练习、培养彼此默契，到了明年却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有可能变成敌人，那今年的努力不是变得很讽刺吗！」眼球重新回到原在的位置後主人说了他的宝贵意见。我实在很想要回他一样把「受不了」三个字的意含表现地如此活灵活现的白眼，但可惜没有天分，只能暗自安慰自己的无能及嘲笑那份相信阿皓简单头脑会进化的天真。
「希望还能跟小杞同班。」郑杞，从小一就开始和黎皓同班，除此之外每一年座号都在他前一个，阿皓最恨她老是用这件事来取笑他。
小杞是医生家的独生女，身高不算矮、虽瘦却不是纸片般的瘦，皮肤白皙，五官遗传到母亲的立体只是多了份稚气，她是那种与妩媚没什麽太大关联的女孩，最常听到的形容词是可爱。我常常觉得小杞就像是春天时阳光撒下来的金黄色，亮眼却不像夏天那样刺眼，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却又不像冬天的阳光那样柔弱。她的个性和阿皓很相似，总是直走不爱转弯，但小杞多了份女孩天生的细腻，不像阿皓头脑只会思考苹果的皮是红色的这种表面之事。
「我才不要再跟那个疯女人同班！！」他们总是这样用叫骂跟打斗来表达感情的友好。
「谁是疯女人！」只见一只细白的脚不偏不倚的踹在阿皓的小腿上，打斗不是说笑的。小杞家里和阿皓只差四、五个街口，每天都是一起上学的，实在不知道阿皓是真的以为不会被听到，还是皮痒了才在快到她家的时候说这句必会遭来一顿「爱的教育」的话。
「好了，我们没时间吵架了！」我抢在阿皓哀号後还打算出口的炮弹发射之前逼迫两位勇士暂时休战好在钟声前抵达新班级。
「那就来比赛竞走吧！输的请喝饮料。」刚刚不战而败的阿皓再次下了新战帖。
因为速度加快，路上的建筑物像是拥有了生命，为了让只在乎眼前笔直街道的行人看一眼，争先恐後地挤掉前一栋。眼看就快到了终点，红灯像是一头野兽不识相地在此时发怒，此时正是牠的手下们巡逻最频繁的时间，人称「尖峰时刻」，贸然向前的话是会吃大亏的。轻则被用刺耳、恼人的叫吼声警告对他的不敬、重则会被他的手下以高速冲撞，可能连性命都会没有。暂时领先的阿皓就和刚出门的样子一样，没有丝毫因为快走造成的喘气，反倒是後来跟上的小杞，重而急促地呼吸声和汗珠毫不留情地显现出她体力早已不像从前能和阿皓不相上下。此时两人不再和刚才一样笑骂，反倒有两股无形的火光各自以不同形状包围着自己的主人，他们是认真的，不管平常再怎麽爱嬉闹，到了要比胜负的时候就是要动真格，这是给对方的基本尊重。
钟声响起，只见同学无视於学校好心的提醒，继续分享着彼此在暑假发生的事，有的人拿出小东西及零食来当作出国趣事的调味料，有的只是天南地北的聊着各种不相干的人事物，彷佛这两个月的不常见面就是为了能在开学前收集够多的话题。
「打钟了，快回到位子上，我要介绍位转学生给大家认识。」班导杜康乔用两下清脆拍掌就轻松把同学们唤回椅子上，毕竟女生们几乎都是站他这边的，自然会帮着赶剩下的性别回去坐好。
杜康乔，三十二岁，身高一百八十左右、身材算是壮硕，脸长得乾净却有两道剑眉，国外大学物理系硕士，口条清晰、思想与传统高中老师又有很大的不同，虽然不像漫画常出现的热血教师、讲的话也总是不包含太多情绪，对学生还算是照顾。如此「与众不同」的老师，女生们自然是无力招架，但是男生倒也不会排斥他，因为他并不是只懂物理，还懂漫画和电玩，有些学生也常在放学後和他厮杀篮球。不过并不是人人都买他的帐的，如刚决斗完现在还在气喘吁吁的小杞和开心喝着麦香绿茶的阿皓。他们两不出所料地又同班了，小杞十七号，想当然尔，阿皓十八。
「这位是从台北过来的刘悠羽，你就先坐前面的空位吧，反正我们等一下也是要抽签决定座位的。」只见他身後跟着一个娇小瘦弱的女生，在杜康乔简略带过她的名字後便到位置坐下，那动作的配音则是大家的「蛤～」，并不是不满意她什麽都没说，只是大家想跟好朋友坐的如意算盘被打碎了，不过我还是看到了她坐下时的微微一怔。
抽完签，大家纷纷到新座位报到，熟识的便继续闲话家常，由於教室座位是两个桌子并在一起，因此就算不熟的也笑笑地和对方寒暄几句，毕竟隔壁那位同学可是要陪伴自己一整学年的。阿皓和小杞这两个冤家竟抽到一起，先坐到位子的小杞在知道隔壁是阿皓时，脸像是吃到苦瓜一样揪成一团，阿皓也没表现的多开心，但我知道我们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天的课老师们总是教的不多，因为要从假期重新回到按表操课的日子，就连老师也会多少有舍不得的心情，但这样的心情不能表现出让学生发现，便会上演一段「该收心了！已经高二了再过没多久就要考大学了。」这般的宣言，我想「收心」这二字老师们应该也是在对自己说的吧，不然又何必如此苦口婆心地说上半节课。
最後一节是杜康乔的物理课，与其他老师不同，一进门没有任何寒暄便叫大家打开课本，听了一整天「收心经」的同学此时不但没有高兴不用再听，反倒是上瘾般想要引导杜康乔给他们最後一次的念诵，最後有人为了不上课甚至不择手段地提出「自我介绍」这无意义的活动。
「大家好，我是…,兴趣是……，请多多指教。」像是个公式一样，大家将不同的数字套用进去作为答案，有时候兴趣也只是常做的事情并不是特别喜欢的。究竟要用怎样的形容词才能真正的将自己完整地呈现在别人面前？人有太多特质是无法单以星座、血型、兴趣就能得知的，若是详细地向别人分析自己又为免太过矫情。
「人，是要经过相处才能知道对方式什麽样的人。与其花时间听全班的同学透露出浅浅的资讯，不如用这些时间去和别人试着相处。快打开课本吧！要开始上课了。」杜康乔带着淡淡的微笑说，我想女生们已经成功被说服。
「天阿！笑个屁哦！」小杞嫌恶地说。
「你真傻，他就是知道这样就能顺利上课才笑的阿。」我也露出淡淡的笑。
「小望！别也这样笑，我受不了！」她拼命地将鸡皮疙瘩扫出皮肤。
「对啊，你笑屁哦！还说的好像很了解他的用心一样。」阿皓感受到我刚一瞬间的佩服，不满意地说，只有这种时候这两人才会站在同一边。
「对了，我要选两个同学当科长帮忙收作业和做点杂事，就刚刚在讲话的两个人吧，是黎皓和郑杞吗？等等放学来办公室找我。」郑康乔眼睛盯着阿皓和小杞不疾不徐地说。
「晴天霹雳」这句成语完美地勾勒出阿皓和小杞现在的表情及心情。又是一高招，他知道提出需要科长的要求时，女性支持者一定会争先恐後地举手自愿，选了其中一个肯定会造成内哄，而且一不小心选到了支持者中的头头，她的势力就会变大，搞不好有天还以老师的女孩自居，这绝不是杜康乔乐见的。相信他在刚才的微笑後有瞥到小杞那稀少的不屑表情，而女生们一定也知道小杞不是杜营的人，但要是只选她一个人女生们还是会担心日久生情，倒不如再加上一个阿皓让她们安心，也能使小杞的不甘愿降低，好歹也有个人陪她一起抱怨。
「你再给我想些风凉话就死定了。」阿皓对我下了最後通牒，我只好停止佩服。
放学钟声响起後，学生们像是出门寻找食物的蚂蚁们急切地前往被指派的目的地，要到较远地区的则统一到空地去等待校车，这类的人通常会走比较快，一来校车可是十分钟後准时出发不等人的，二来不是每个人都保证有位子坐，这其实不太公平，明明都缴一样的钱为什麽有的人却得站着，就好像说好了公平比赛，却有人的起跑点设在前面还辩称说都是从起跑点跑到终点。不过这和我没什麽关系，因为阿皓是走路上学的。还有一类的人是有专车接送，情境总是有两种，一种是家长在车上看着报纸等，孩子上车後便把报纸丢到一旁，不发一语地发动车子，彼此就这样沈默直到下车；另外一种就是从抵达门口时就将视线不断移动到每个出来的学生，深怕错过了自己的孩子，开门的那瞬间便以微笑迎接，好像是在机场接远从国外回来好几年不见的小孩一样。接着他们就会一路说说笑笑，就算到家也会持续着这样子的温馨和乐，阿皓一向不太愿意将目光停在他们身上，这画面会无情地挑动他内心名叫悲伤的弦。最後一类人就是骑脚踏车或和阿皓一样走路的人，因为家里离学校近到没有理由开车，除非睡过头，我倒是比较喜欢这样，前进的速度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时间充裕时还能慢慢观赏那条每天都会经过的路是否有什麽新的玩意。
教师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杜康乔一人独自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一本和辞海差不多厚，写着密密麻麻英文及物理公式的书，他专注地研究书上的内容，两道剑眉挤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多了份霸气，如老鹰抓猎物般的锐利眼光似乎能就这样盯出个道理来。阿皓和小杞本是打算放他鸽子的，但是不愿意被扣上不负责任的帽子却又不甘愿就这样听命於杜康乔，天使恶魔交接的结果就是走慢一点，先给他个弱弱的下马威。
「老师。」阿皓带着毫无感情的声音将杜康乔的目光从书本上转移到他们身上。
「来了阿，其实也没什麽事情，只是要跟你们说一下助手大概要做的事情。以後物理课前你们就来我桌上拿要用的讲义，然後帮我收作业跟登记小考分数，恩，就这样。你们可以回家了。」他依旧是用不快不慢的速度讲完这段还真没什麽内容的话，因为这些事情就和其他科长要做的事情完全一样，讲完他就迳自拿起公事包和刚看的书准备往外走。
「你们怎麽还不走？」杜康乔在起身前疑惑的看着因为不敢相信前一段毫无意义的交代耗费他们这麽多时间而愣住的阿皓及小杞。
「你！」「你干嘛不要刚刚下课的时候直接在教室跟我们说就好，非得要我们从教室大老远的走来，结果讲几句就结束，而且还跟其他科长的工作没两样！」首先惊醒的阿皓正要大肆发泄他的愤怒时，小杞就先将子弹射向他们共同的敌人。
「我刚刚急着想快点回来解决这条公式就没想那麽多，是我不对。不过我们应该是扯平了。」躲过小杞的子弹，杜康乔只是稍稍的挑眉，接着说出足以扳回局势的话。就算不明说，阿皓他们也该知道那弱弱的下马威是有被发现的。
「小杞走吧，老师再见。」我出声，阻止还打算继续战斗的小杞开口，转头前我没有漏掉杜康乔带着趣味的视线，好像我就是另外一条他解释不出的公式一样。
「小望你口才绝不会输杜康桥的！」回家的路上，阿皓和小杞两个人还不肯罢休地一直质问我为什麽不和他辨下去。
「你们这样故意让他等没被骂已经很不错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非得让他把话说明吗？」我把我的口才用在让他们闭嘴上，这两个人求胜欲真的是在任何方面都不输人，就算对方是要教他们两年的导师也一样不愿意输。
回到家，这时间程妈本应已经把事情都做完回家休息了，但见阿皓迟迟还没回家便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等他。阿皓等程妈重新把菜热好後就赶紧让她回家，吃完饭後把碗盘泡水放在水槽里就直接一路上楼到房间，不是他懒，反正程妈到最後还是会将碗盘重新在洗一次，她老是不相信他能洗乾净，就和那个女人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