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低头沉默，四周的喧哗像是被一堵透明的墙隔开，里头是萧军，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但外头的欢腾却团团将他包围住，不允许他离开。
于织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後萧大哥跟织儿一同去钓鱼，织儿可以推你去溪边。烤鱼很好吃的。」
萧军笑着叹气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麽接受这样的关心。从来他都是照顾别人的那个人，曾几何时，易位了呢？而且那个人还是织儿，这个城里最无声、反应最慢的姑娘。
韩浩原对於这种场景并没有开口，只是继续推着轮椅，带着萧军在城中走了一大圈，从城北走到城南，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欢乐景况，让萧军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感受充斥在胸中。
他用双眼看着，韩浩原跟于织也是。被他们的欢歌笑语的情绪渲染，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腿上的伤残。之前他从来没有好好的待在同一个地方，总是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那时候他以为，什麽东西都是多一点比较好。而如今他终於跑不动、不能跑了，才注意到这些居民想要的竟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只要安居，他们便可以乐业，仅仅如此就够。
等到萧军回过了神，才发现韩浩原推着他走到了书院里边。
吵杂的人声都已经离他们很远，就连织儿也不在他们身旁。
「你带我来这儿干啥啊？」看着韩浩原把自己推上一旁的凉亭，萧军终於忍不住发问。「这麽晚了，书院都没人啦。」
韩浩原起初并不回答，正当萧军不住性子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好兄弟，你我从小一道长大，我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现在说这个可能还有点早，但是我希望你把我这话儿，搁在心里头慢慢琢磨。」
他的话音方落，萧军心里大概就知道他是想要说些什麽了。
「兄弟，你有话就直说了吧，还特地遣开了织儿。」萧军是很想装没事，但是看见他眼神里那一抹认真的神情，他也不得不严肃以对。
「那我就直接了当的说了。」韩浩原蹲下身子，直视着萧军的眼。「眼下你这是残了，可你还能做很多事情，从前先生说你老是不学无术，要我劝你，我只当他是个老文人的心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因为你也不是真的无所事事，顶多就是不太爱念书，喜欢往山里跑罢了，所以我也没跟你提，就帮你敷衍过去。可现下，也许你可以重新考虑往读书这条路上走，用不着考什麽进士，但若你学会了治国这个本领，也可以帮帮你爹。」
「你这心意我心领了，但念书这回事我是真不感兴趣。想想念这麽多书，最後不就是一场空吗？还不如上山打猎，起码那是实实在在的有个东西。」萧军扬起一抹苦笑，「治国什麽的，我也没想这麽远，等日後再说吧，我这个性，怎麽适合呢？」
韩浩原本来还想说更多，但看他连这样的话都听不进去，说得再多也只是草上风，他也不愿打坏了两人多年的感情。反正来日方长，他还多的是时间可以对萧军开导。他跟着曹姨习医也知道有时病人的命是救回来了，可那心里却好不了，这还得需要时间去治疗，他在这头心急，根本於事无补。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就是想你也很久没回来书院看看，我推你去逛逛吧？方才我让织儿去买糕了，她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
看见韩浩原愿意放自己一马，萧军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再执着。「好啊，那你带我看看吧。」
他们两人才逛到一半，织儿就提着桂花糕回来，说是酒舖前面挤满了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韩浩原正想要找点新的乐子逗逗萧军，当下就决定也去凑热闹。
出了书院，三人顺着人潮走到酒铺前，今夜酒舖生意大好，老板甚至开了陈年的酒，本来是酿着要自个儿要留着喝，见大家伙儿如此开心，便索性捧了出来，也不收钱与大家分享了。
眼下正聚集着人，人手一碗喝的可开心的。还有几个人，拿着骰子在门前开赌，老板见了也不气，只是笑着说，最赢的那人再请他喝碗酒。
韩浩原见酒铺门前这样热闹，虽然很想去一探究竟，但恐怕人挤人时，不小心又弄伤了萧军，便带着织儿只是站在一旁的树下观看。
没想到曹姨摇摇晃晃的从人群中走出来，恰好与他们迎面对上。
她端着酒，脸上有着因微醺而发起的薄红。对着韩浩原跟于织轻笑道：「你们也去拿一碗吧？这酒难得的香醇，而且老板请客，不喝太可惜了。不过萧军不能喝，有伤口的人喝酒不好。」
而後她蹲踞在萧军面前，一开口就是满满的酒气。「萧军，你腿还疼吗？」
「有时後会很疼，但是现在不太疼。最近伤口也没再渗血了，看起来似乎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有时候还会觉得腿还在原本的位置而已。这句话他没说，也不想说。
萧军不想坏了大家兴致，便在嘴角弯起一抹勉强的弧度，跟曹姨聊起天来。但如同今夜的热闹在城中喧嚣一般，在沈寂也他眼中吵闹着，即便他不说，还是没有人会看错。
他本意只是想为了城中居民，但却害苦了自己。还这样年轻的人，自此之後残生都得被局在这椅子上，却是要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曹姨也渐渐沉默下来。
远处传来一阵阵欢笑声音，把四人之间缄默的气氛映衬的更加深沈忧伤，就连韩浩原亦没有方法处理这种几乎是尖锐的对立。
他明白这已经是萧军在众人面前所能装出来的最开朗了，他失去一条腿是不争的事实，还要强颜欢笑，不怪他老是流露出那种受伤的眼神。但心里倒是有些迟疑是不是自己不应该带萧军出来，可是这也是他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他不想让萧军沉浸在无边的自伤中，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理解萧军这时候到底是什麽心情，可是他想，就算少了一条腿，萧军也应该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而不是躺在房里看着床褥发呆。
夜风忽起，带来一阵凉意，还有山林间特有的清香。吹散了一些酒气，也吹来了一位访客。
「请问，您是不是韩少侠？」
一位身穿青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十分有礼的走上前，说起话来文质彬彬，拱手作揖，既然有人来打破这个僵局，让萧军松了口气。他抓紧这个机会，开口道：
「浩原既然有客来访，那我就先回去好了。我也有些累了。」
曹姨无暇处理萧军的心事，事实上因为喝了不少酒的关系，她觉得脑袋有点浑沌不明。盯着那来人，明明对他身上的袍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之间却怎麽样想不起是在哪见过。一股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她眯着眼，皱起眉头。本能的不希望于织跟这人太过亲近。
「既然如此，织儿，你送萧军回去吧，他一个人我不大安心。」曹姨口气平淡，「这位客人，有什麽要紧事，不如来家里谈吧？」
韩浩原瞥了曹医娘一眼，心里虽不知为何曹姨临时这样请个生人回去，但这说法却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多想，他便也接话道：「是啊，时候不早，等会儿大家就要散了，夜里风大，大家都喝了点酒，到时候出汗，不注意可要着凉，有什麽要紧事情不如回去说吧？」
那人很是愉快，笑容如城里的孩子一般，但眼神里却还带着更多的晶亮。「那就麻烦你们了，在下名为徐津，是官派画司。」
三名小毛头听见这句话时，只惊讶没想到可以见到传说中四处游走的画司，但曹姨心里却是大叫不好，顿时酒也醒了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