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三十二)

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三十二)

玉溪城,是北国西边的一座大城,得此名字,是因为此地盛产玉石,产量就像一条河的河水那样的丰沛而得名。不同於南王朝那种建筑,这里没有城墙栅栏,有的只是辽阔的视野,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玉溪城名义上是城,但实际上却像是一个自由的聚落。想买玉石的商人往这里来,想卖吃食的摊贩也往这里来,而因为如此构成的小小市集,最後却聚集成了无论是什麽样的东西,只要有钱有门路,在这城里都买得着的庞大聚落。

韩王爷分封统治这块土地,已有三十多载。

当初北国内战,现今的北国君主为了争取王权。派韩王爷率领三百精兵,杀进敌营,而韩王爷趁其不备时,取下了叛乱军首领的头,立了光荣战功,北国的君主大喜,便封给了他这块水草丰饶,还出产名贵玉石,几乎掌管北国经济命脉的城。

虽然是莫大的殊荣,但这场战役,给王爷带来的不只这件好事,同时也带来了另一桩憾事。

在砍下首级的同时,韩王爷也因为後背受了敌军重重的一击,导致他从马上跌下,在毫无防备之下,跌伤了腰骨,後来伤虽治好,但也他遗留了一个再无法生育的伤。

这件事,除了韩浩原的亲娘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众人只以为韩王爷是深爱此妾,因此不愿再娶,却不知背後还有这原因。

在韩浩原小时,也曾让亲娘带着他在玉溪城里四处逛着,那时的印象中,玉溪城总是水草丰美,族人也大多脸带笑意,没什麽忧愁大过天。

但一路策马驱来,极目所及的景象,早已失去当时的繁荣,只剩下萧索与衰颓。原先在城外的草原上,他心里还带着一些微的希望,以为进了玉溪城,这样子的景况会有所改善。

但没想到只是更惨。

地上留着紮营的痕迹,但却空荡荡的,遍地黄沙,风一起只有吹眯了眼的份。昔日的绿草及人声笑语,仅留下几人脸上的肃穆,更多的是凄凉。

这样子,要人怎麽过日子?难怪大家拼着命也要去抢了,不抢活不下去了啊。比起饿死,倒不如奋力一搏,最差不过就是现在这样饥寒交迫。即使这盛产玉石的城里,那又如何?难道人能靠着吃这些东西过日子吗?

他心里沈重,牵着马的步伐就越走越慢。

再加上他太久没回来这个地方,一切都太过陌生了,他也怕自己认错了路,而且,太久、太久……没见他的父亲。原本一刻的路程,韩浩原硬是多花了两倍的时间。

直到站在玉溪城里,那少数几座建筑物门前的时候,韩浩原都还有些不安。他的理智比情绪快很多,他永远都知道自己最好的路是什麽,可是情绪上却未必可以坦然接受。

若是他心里澄静,一如当天晚上所说,他仅仅是回来探视,那倒也好。却偏偏……偏偏,他此番回来,只是要像一个败家子一样,明明不曾付出过什麽,却还有脸面来讨东西。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不这麽做,难道他有其他办法吗?摇了摇头,他举起手来拉了拉门环,在木门上敲出沈重的声音。

韩浩原尚没有把这幢建筑物与他心里的那些辉煌灿烂的记忆重新叠合,眼前红色木门就缓缓的开了缝。

「请问公子是哪位?」仆人声音微弱,透着门缝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这个世道,虽然还没有人敢抢王爷府邸,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很难讲那些灾民,饿的慌了,会不会杀进门来。

韩浩原看了他一眼,才从腰间递出吉叔留给他的玉牌,「吉叔在吗?」

方才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些迟疑,却不知是近乡情怯呢,还是其他。

仆人半信半疑的接过那玉牌,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人随手递牌子就要找王爷的心腹,表情遂有些瞧不起,甚至还端出了要撵人的气势。

但仔细一见那玉牌,一双手却微微的发颤。「这……这玉牌,你这家伙从哪儿偷来的?你怎麽会有这玉牌?」

怪不得他,韩浩原留了一把大胡子,又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衣裳,怎麽看都不可能会有王爷家的玉牌,想必是偷的。

韩浩原闻言,不怒反笑。有些嘲弄的看着那小仆。

「要是偷的,我还送上门来做什麽?」他笑问。「算啦,你要说我是偷的也行,找吉叔出来与我对质吧。」

小仆听见这话,就知道方才是自己嘴笨。急忙忙的拉开了门,「吉大爷现下在老爷房里,我给大爷您领路吧?」

「府里的格局有无变过?」他不着边际的问了句。

小仆摸不着头脑,但仍小心翼翼地答:「呃,小人才来几年,不知道从前是怎样,但这几年是都没改过。」

「那无须领路。你去把我的马儿安置好。」他从仆人手上抽过玉牌,把双手背在身後,没管那小仆脸上的惊讶,迳自向着内室的方向走去。

就算时日已久他认不得路,但空气中的药味却极难掩。更别说,他记忆一向良好,只差一些就能算是过目不忘,而这幢宅子他不可能会忘。

空气中的药味虽然蔓延再四周,但他可是一个医者,打小在药材堆中长大,这一点点的味道岂能瞒过他的鼻子。

韩浩原一面寻走着,一面看着庭园楼阁。

的确是没变过,还跟他仅存的回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虽然枯的枯、乾的乾,但几株老松树、几棵长青树的树身也都还是在老位置。

小时,娘总是在树下,抱着他坐在秋千上,讲着南方的事情,那样美好又遥远的地方。他曾许诺,长大会带娘回去,但等不及他长大,娘便去世了。

凭着记忆,他走到要转进内厅的岔口。

王爷房应该是要右转,但左边的药味却更浓烈。

他寻思片刻,决定要跟随自己的鼻子。小时的记忆,或许有误也不一定。

韩浩原的身形比南朝人高上许多,甚至也比北国人略高。正常时候他的一步可以当别人的两步用。

许多时候,他会为了于织而刻意放慢脚步,但这时候身边无人,他走起路来就快上不少。这样快的步伐,才让他毫无心里准备,聪颖的脑子一时之间也难以运转。

那样浓厚的药味,竟然是从这幢楼里传出?但这幢楼……却是他娘生前一直住着的楼。

南春,南春楼。

韩浩原獃愣的望着楼牌。想起那小仆说过,他来了几年,都没换过摆设。那小仆还道,吉叔现下人在王爷房里。

究竟是什麽时候,王爷搬进了他已故的娘住过的楼里,搬进他小时住过的地方?

连楼名都不曾改过。

南方的春天,用来纪念他们在南方春季相会,用来代表娘是爹生命中的春天。只是,春天来临前还有个冬季。

就像娘前面,还有个正妻。

韩浩原嘴角扬起苦笑,真是不堪呐。这一切。原来他没有忘记,只是没去想。

「咿哑」一声,他伸手推开了门。

迎面而来的是浓重令人透不过气的中药味道。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他脚步无顿,直直的往二楼走去。

果然如他所预想,那个王爷,他爹,睡在娘生前的房里。断然没有道理,住进这楼,却不睡这房。

对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他无意窃听,没兴趣,也不想理会。遂在门框边敲了几下,而後推门,站在门边。

「原少爷!」吉叔看见是他,意外的惊叫,「您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

但那头那个老人却喊了另外一个名字。「春黎?」

韩浩原忽地微笑起来。曹姨说过,他的眉眼之间,有一种很浅的秀气,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他想这应该是像他娘。而眼前这个男人,还记得那名字,够了。

「爹、吉叔,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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