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凄美的雪景，驻足的飞鸿】
两人穿上衣服，雪翾留下了一件被处女之血染红的外衣，孟鸿也留下了一件用来擦拭的衣服。两件衣服抱成一团，躺在这间空屋里。
雪翾说：「接下来，我们要回去说服家人吗？」
孟鸿说：「说服？不，是告知。不管他们怎麽想，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你真的愿意把我摆在第一位？」
「没错，等到上了大学，我还要和你一起走在校园，向人介绍你是我的恋人。」
「原本，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死亡，但今天我终於得到更可贵的礼物。活到现在，我第一次觉得，体内饥饿多年的饿兽，终於被喂饱了。」
「如果那个饿兽还没饱，那我以後会一直像今天这样，喂到饱为止。」
两人走出空屋，今晚的海洋如此美丽，他们彷佛在海岸看见当年许诺的身影，两小无猜地勾勾小指头。
※※※
孟鸿骑着脚踏车，正载着雪翾回家。雪翾对这样的过程格外感动，她以为自己将死在海中，没想到还有回程的一天。脚踏车唤醒了儿时纯真的记忆，她将头靠在孟鸿的背上，如今这背影不再是背离，而是她的依靠。
「爬岩鳅。」雪翾突然说。
「什麽？」
「那次见到爬岩鳅，我内心许下的真正愿望，终於实现了。也许你说得没错，爬岩鳅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呢！」
孟鸿已经不需要多问她的愿望是什麽，只说：「我今天为了找你，也到了木瓜溪，又看到爬岩鳅了。我许愿能够找到你，如今总算成功了，以後我还要好好当个生物学者，报答爬岩鳅呢！」
「以後我要好好当个爬岩鳅，黏着你，报答你。」
「那麽你会是全台湾最美丽的爬岩鳅了。」
「你要帮我这个新品种命名吗？」
「呵！」
他们回到了眷村，所有人都集中到外公家，等着他们归来。
原本大家要他们立刻说明来龙去脉，不过看到他们衣服脏污，头发湿透，决定让他们先各自去洗澡，再来交待一切。不过，从种种蛛丝马迹，这群长辈们也猜到了几分。
换好衣服後，众人在外公家的客厅，等候孟鸿和雪翾的说明。
孟鸿说：「外公，外婆，爸，妈，阿姨……我已经知道雪翾离家的原因了，也顺利把她找回来。她差点就投海自尽了。」
吴美满惊呼：「怎麽会这样？」
孟鸿接着回答：「因为……她一直都暗恋着我。」
外公、外婆、吴美满、吴士品和翁竹君，五人都因这句话而震撼。
「我用这种方式说话，不是要强调自己多麽有魅力，只是要让大家知道：她这场苦恋非常辛苦，已经到影响求生意志的程度了。事实上，我也是一样，我如果没有她，应该也活不下去了。今天的事件让我明白：我们不能够失去彼此。」
翁竹君首先发难：「你在说什麽傻话？她是你的表妹啊！」
「我知道这条道路会很辛苦，但与其选择後悔和死亡，我宁可选择辛苦。刚才，我已经和雪翾私定终身了。」
大家都隐约猜到私定终身的意思，以及这两个孩子刚才发生的事。吴美满第一个反应是要骂女儿不知廉耻，但一想到女儿差点投海自尽，是孟鸿将她救了回来，还是不要太刺激她。而且，孟鸿这个孩子也真的不错。但即使如此，她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恋情，她耐着性子，对孟鸿说：
「孟鸿，我先感谢你把雪翾带回来，想必你们一定吃了不少苦。你一直很照顾雪翾，而且人品和外貌都很好，她对你有这种感情，也是可以想像的。不过，要当恋人的话，会不会太辛苦了？我知道你们不能失去彼此，但可不可以当兄妹就好？毕竟你们都还年轻，以後可能会遇到更适合的对象啊！」
这时，雪翾说话了：「妈，我知道我们不被祝福，但如果被拆散，我真的活不下去。我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勇敢地说：我只会爱他一个人。」
吴美满想起了自己的婚姻，当初也是不顾家人的担忧和反对。可是，雪翾和孟鸿的问题不只是反对，而是乱伦违法啊！
翁竹君说：「就算不考虑法律规定，你们不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吗？你们都还是正要上大学的学生，雪翾今天才刚满十八岁，孟鸿连当兵都没有当过，现在要谈论感情的事情，会不会太早了？」
孟鸿说：「妈，我知道未来有很多变数。可不可以让我和雪翾一一去克服？不要现在就在感情的起跑点上，剥夺了我们克服的权利。」
「起跑点？这段感情根本不应该起跑，因为没有可以抵达的终点啊！」翁竹君斥责：「你们两个根本无法结婚！这样的感情有结果吗？」
孟鸿说：「婚姻只是个形式。如果真心相爱，就算没有婚姻的仪式，还是可以成立家庭。成功的婚姻不是靠法律，是靠爱情和准备吧？我们已经有了充足的爱情，我会利用这几年，进行充足的准备，让我们的爱情没有遗憾。」
说完，孟鸿朝吴士品望去。孟鸿知道，爸爸平常最有包容力，也最疼爱他们，他如果能出面声援，应该会是一大支持。
吴士品回应孩子的目光，却说：「我无法同意。」
「爸！」
吴士品说：「我无法同意，但也无法立刻反对。我们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麽事，不知道要准备到什麽程度才算充分，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幸福。孩子，我问你一件事情，为什麽近亲不能结婚？不就是站在优生学的立场吗？你以为你可以应付一切，但就算你不要婚姻的仪式，万一有一天生出了和心如一样的胎儿，你要怎麽办？」
想起心如，孟鸿就心痛，但仍坚决地说：「爸，我承认现在无法预防所有的问题，但我想奋斗下去。记得吗？你教过我们『许诺』这个词，也知道我和表妹许了承诺。虽然当时不包括爱情的意思，但我愿意为自己的许诺负责，也为下一代负责。就算下一代有什麽损伤，我也要和下一代共同跨越障碍。不能和姊姊一起努力生活，是我们家的遗憾，我不会舍弃任何一个家人，包括你们，包括我未来的子女。求求你，不要剥夺我和雪翾的人生。」
吴士品沉默了。他仍然不放心，但他真的可以剥夺儿子的人生吗？孟鸿强烈地表达自己对雪翾的爱，他第一次强烈地向父母要一个东西。父母到底有权力阻止到什麽程度？
这时，阿公开口了：「就先让他们在一起吧！」
「什麽？」这群父母们惊讶万分，就连孟鸿和雪翾也想不到外公会同意。
「老夫老妻无子女在身旁，是非常可怜的。如果是阿鸿和雪翾在一起交往，不管谁和谁住，都能继续照顾双方的父母。反正现在也无法拆散他们，你们这些当父母的，就真的要把孩子逼走才甘心吗？结婚了数十年，却让善良的儿女们远离，实在太空虚了。不能包容他们的爱，就一直拆散的话，家庭反成了不能分享、不能安身的地方了。如果事情变成这样，这不能不说是生为这个家族的悲哀啊！」
吴美满说：「阿爸，不是我要忤逆，可是雪翾是我的孩子，我无法听你的意见。」
「你不听我的，不就是表示雪翾可以不听你的吗？每一代都有自己的人生啊！」
吴美满顿时哑口无言。
外婆出人意料地说：「我也希望你们答应这对孩子吧！刚刚讨论那麽多，都没有考虑到孩子要什麽。以前我也不懂，是心如让我明白，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要再压迫孩子了，让他们去过他们想要的人生吧！到时候出什麽事，比如说生了不健康的曾孙，我拼了老命也要帮忙养！」
「谢谢阿嬷支持，不过我们一定会负起责任，不会让长辈操心。」
吴士品叹气：「唉，明明这件事就让我们操心了……让我们这几个长辈讨论一下吧！」
※※※
三年後
台北，百花池。
假释出狱的游志雄，来到母校的百花池，从白天等到晚上，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不知道吴美满是否真的愿意依约前来？就算是谈离婚，也应该要见面讲清楚。她该不会就这样避而不见吧？
直到夜晚七点，吴美满果然来了。
希望，就会创造奇蹟。心爱的伊人，果然重游故地。
即使多年不见，他仍认出那是吴美满。
她也认出了他。两人的视线交会，游志雄说：「谢谢你愿意来。」
她说：「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你仍毁诺，我就算孤单痛苦，也不要和你重逢！」
他从背後拿出一盒糖果，和一百朵纸摺的鲜花。他先拿着糖果说：「每当你虚弱的时候，我都会给你糖果吃，一生一世。」
她吃了他喂的糖，却还是嘴硬地说：「快五十岁了，还讲这种恶心的话。」
「这表示我没有忘记承诺啊！剩下一个诺言，就在这束纸花里面。摘下一朵拆开看看吧！」
她摘下纸花，一拆，方知他把医院的检查报告影印一百份，摺成花朵送给她。报告证明，他已彻底和毒品无关。
「我绝不让我们的孩子，有一个吸毒的父亲！尤其当我知道，自己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和她妈妈一样，我一定会重新做人，当个好爸爸！」
她叹了口气，说：「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对不起你。每年七夕我都来这边，就是等你守诺。不过，要不是雪翾，我可能还无法接受你。」
他开心地问：「我们可以一家团圆了？」
她点了点头。
游志雄说：「太好了，那麽雪翾现在过得怎麽样呢？」
「目前的产检一切正常。她和孟鸿决定要当父母了。」
「哇，大学毕业就当父母了，他们真了不起，比我们当年还厉害。」
「这是可以取笑的事吗？」
「我是真的觉得他们很厉害。在监狱里，我也看过许多犯人，是被父母丢弃才学坏的。雪翾和孟鸿的关系特殊，还愿意选择不堕胎，表示他们都有了承担。你一直说雪翾年轻不懂事，所以才犯这个错；可是仔细想想，这是他们成熟懂事的证明啊！」
「只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吧！算了，反正我管不动，阿爸、阿母和士品也全力支持，我就等着当外婆吧！」
「我也当了外公了！不过我的人生，现在才要开始呢！和你一起，重新开始。」
※※※
「来来来，这些婴儿用品，一定能派上用场。」吴士品说。
「你也买太多了吧！」翁竹君笑道。
「我太高兴了啊！这个媳妇太孝顺，好像多了个贴心的女儿，现在又添了後代，我怎能不高兴呢？」
翁竹君叹息说：「唉，我还是有点怕，报户口是小事，但我真的很怕，胎儿会不会有问题？医生说目前没事，但超音波检查会不会有误差啊？」
「我已经去调查过了，现在的超音波扫瞄仪器，已经比当年进步很多，集合多种超音波原理，再配合医生的判断，十之八九都能显示出来。但重点不是医学技术，而是不管胎儿如何，我相信有了心如的经验，我们可以从旁协助雪翾，我们都会维护她们母子的身心，对吧？」
「是啊……对了，雪翾呢？」
「和阿鸿散步去了。」
这时，在海边，大腹便便的雪翾，在孟鸿的搀扶下行走。
「我们真的走过来了。」雪翾说。
孟鸿答道：「当然，海边又不会很远。」
「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说，我们终於成为父母了。」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当然知道，这一路的艰辛，还好我们都克服了。在大学里，知情的人都体谅我们，不知情的人更羡慕我们，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
「那要归功於你，还没毕业就闯出名号，成了风云人物。」
「刚好赶上生态观测的专案罢了。说起来，搞不好要感谢爬岩鳅呢！」
雪翾抬头，仰望着蓝色的天空，迎风轻道：「表姊看到现在的我们，应该也非常开心吧！以前她总是用简单的句子，说我们感情很好，也许她那时早就看见结局了。」
「当我们儿时在这个海边许诺，就种下这个幸福结局的种子，虽然中间发生很多事，但我们也一一克服了。接下来就是养儿育女的问题，不过我们双方的父母都是顾问，一定没问题的。」
雪翾说：「谢谢你，始终没有抛弃我，完成了许诺。」
「你这场雪太美丽了，我这只飞鸿，不甘心只是留下脚印，而是要终生驻足。曾经以为，我无法拥有这样的梦；现在我终於相信，许诺的力量有多大了。」
正因为相信许诺，所以才能看到这样的人生风景。无论辛苦或悲伤，都成了不可抛却的人生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