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年,死後的燦爛芳華 — 第二章 我是誰?

正文 那一年,死後的燦爛芳華 — 第二章 我是誰?

好像睡了很久一样,眼眶酸疼的很,耳边传来凌乱的吵闹声,就好像有人在你耳朵旁边同时播放不同的十首歌曲一样。

接着,我忽然可以看见东西,但是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萤幕正拨放电影一样。

「死掉好了……对,我终於可以死了,我解脱了,呵呵呵呵……」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背对着我,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她待在浴室里头,雪白色的浴缸里头放满了水,女孩拿着水果刀,握着自己的一头及背长发,一丝丝地削落,漆黑的发丝散落在浴室的磁砖地板上,她穿着学生制服,一时间,竟充满了犹如在拍摄恐怖片的诡谲气氛。

「爸、妈,我完成你们的梦想了,我终於可以解脱了。」女孩挥舞着手上的水果刀,声音癫狂却又喜悦无比。

「终於可以去死了。」我和她同时开口,身影与她合而为一,连同她绝望又疯狂的情绪一起,看着那把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下一条炫丽的红丝。

很痛,真的,但是很爽。

我们一起呵呵笑着,难过跟解脱的快感涌上,握住那不住渗血的手腕,穿着衣物走进了浴缸里头,温热的水稍稍减缓了手腕上的疼痛。

不一会儿,血红便在水中荡起了粉红色的染花,一朵一朵地,从我们的手腕间开出,像极了美丽的黄泉之花。

意识开始飘浮,我们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将脸沉入染红的水中,大口大口的,吞下。

「君依!你干什麽?!我看到你桌上的信了!你要做什麽--不要想不开!」男人粗鲁焦急的吼声从浴室外头传来,他猛力的踹击拍打门板,声音在水中变得有些厚重。

哎唷,还知道要关心我喔?好阿好阿,让你们後悔一辈子,我不要再当你们的魁儡了……

「君依、君依,你回答妈妈啊?不要想不开,有什麽话可以好好说阿,君依?!」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却显得飘邈虚无。

我说了,你们听了吗?你们从来不听我说话的,只在乎我的成绩是不是能够让你们拿出去炫耀,我所学的是你们的兴趣,我所用的是你们决定好的东西,我所走的路是你们安排好的。

让这该死的人生见鬼去吧!

门什麽时候被撞开了,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还对着那两张焦急悔恨的脸,露出残忍快意的笑容。

……

「裴先生……很抱歉,虽然你女儿顺利救回来了,但是因为脑部缺氧过久,而她又有严重肺部积水的情形,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变成植物人,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中年的医生倦容满面,显然,他对身处加护病房中,全身插满管路的女孩感到哀伤与无奈。

「做父母的呢……千万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让她们自己出去走、出去跌,才不会做出太激烈的反抗……唉……」医生摇了摇头,便再度走进加护病房和护理人员讨论一下晚上的观察期状况。

裴耀松双手摀着脸,疲惫不堪的身子坐倒在加护病房外头的家属等待区。

在一旁的妻子刘琼玉早就泣不成声。

「为什麽……?难道我们的教育方式真的错了?」

「当律师有什麽不好吗?薪水高、职称又高人一等,有什麽不好的吗?」

然後呢?这真的是她要的吗?还是这只是你们要的?

有一些父母呵……就是认为孩子是他生他养的,就有权力控制孩子走父母规画好的路,做父母规定的工作,然後美其名的一句:「我这是为孩子好。」就想掩饰自己的操控慾太强的病态,使得社会上多出许多不快乐的痛苦因子。

「也许我们真的错了……呜……」刘琼玉摀着嘴,想起女儿被人从浴缸里头抱出来的时候那抹让她看了心痛的笑容。

他们到底是做了什麽?让女儿这麽恨,恨到宁愿自杀呢……

早些时间,裴耀松接到老婆打来宣布女儿推甄考上台湾第一学府──台大法律系的消息时,兴高采烈的请了假,准备赶回家向女儿祝贺……回到家,只有一张放在桌上的粉红色信封,上头两个斗大的红字「遗书」,让他忽然头顶一阵刺冷冰凉滑下了脊椎,然後蔓延到全身。

「君依!」第一时间的,他只想赶紧找到女儿,然後他看到浴室的门板底下透出隐隐亮光。

「君依!你是不是在里面?快开门!」他惊恐万分的捶着门板,生怕女儿做出什麽激烈的事情来。

「阿松,怎麽了叫那麽大声……啊!遗、遗书?谁的遗书……是君依吗?」刘琼玉尖喊的声音也惊动了邻居,看着丈夫死踹着浴室门板,她赶紧上前帮忙冲撞那扇宛如隔成两个世界的大门。

「裴太太!我已经报警了,警察等一下就来了。」

「快点帮忙撞开门啊!我怕我女儿她……」

在一阵兵荒马乱下,终於有人想到搬起沉重的木质家具,将那扇门给破了开来……

浴室里的鲜红触目惊心,刘琼玉几乎是当场便软倒在地,在裴耀松的搀扶下勉强跟着抱着昏迷女儿的邻居跑出了公寓,好在救护车也在第一时间便赶到现场了,医护人员边止血还边做心肺复苏术。

但女儿却再也没醒来过了。

在郊区外的一座疗养院里头,刘琼玉含着泪看着从女儿床头翻出的一本日记。

厚重的日记里头,字字血泪,声声泣诉父母怎样剥夺了她的选择、她的人生,让她对这个世界跟未来充满绝望,反正怎样活得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便乾脆舍去吧。

2011/01/01

今天是元旦,但是爸妈还是要叫我读书,要我一定要考上台大法律系,替家里挣个面子,挣什麽面子?争来争去都不是我的面子,恶心,我又不想读法律……又硬要我背那些讨厌的法条,讨厌死了、恨死了,通通去死吧。

2011/02/03

今天是我生日,同学要找我去吃饭,但却被爸妈骂了,又叫我读书!读什麽书啦!难道我想要拥有自己的一些娱乐都不行吗?什麽叫做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快乐一点了,屁啦,想也知道等读了大学,爸妈一定也是用同一套逼我考上律师执照,真的很烦……我好想跟大家去吃饭、去唱歌、去逛街,好羡慕大家那麽自由,而我却像是被捏在爸妈手里的小鸟一样,完全不能挣脱……痛苦,好恨。

别人都会帮自己的小孩庆生,为什麽我没有?我的生日礼物就是新的补习班、新的课表、新的笔记本跟新的要求……难道我想要三个人一起吹蜡烛、吃蛋糕,这很困难吗?

上一次吃蛋糕是多久以前了……好像是六岁的事情了吧……

2011/03/21

用红笔书写的「恨」字写满了好几面的日记。

2011/04/13

明天就要放榜了,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不管答案怎样,这样的人生我都不想要了。

看着女儿所写的日记,没有快乐、没有开心,恨一字几乎贯穿了整本厚重的日记,有时候还有满满整页都写着「死」或「恨」的字眼,还有很多诅咒父母的字眼……这更是让刘琼玉忍不住哽咽出声。

她以来不知道,自己和丈夫自以为做的决定就是对女儿最好的、最完美的,让她不必少走人生上的弯路……没想到……这些根本都不是女儿要的。

看着在病床上,只剩下基础呼吸功能的女儿,心中是无比的悔恨,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会愿意好好的听进女儿的话语跟要求的,她会让她自己选择她想要的人生……

……

我好像又在经历了一次另一段的人生。

这一次,我的名子叫做裴君依,正巧也和我一样在二月三号诞生,聪明的水瓶座。

父亲是观念古板的纺织厂主管,母亲是一位会计师,双薪家庭让我拥有不虞匮乏的生活品质,却严重的缺乏关爱,每天的行程,就是上课、补习、回家复习。

不准和朋友出门,不准出门逛街,不准玩电脑游戏,不准看娱乐节目,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的!

然後在费尽心思之後,我终於懂了……父母赞美我不是因为我做得很好,而是因为满足了他们缺失的期望。

他们要的,以来不是我这个女儿,而是替他们实现梦想的工具而已。

叶美君跟裴君依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两个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差别只在於前者的年龄较大,而後者还只是刚结束大学推甄的女高中生而已。

那麽,我到底是谁呢?

是叶美君还是裴君依……

叶美君已经死了,烧成灰了。

但是我还有话没说呢,我还没跟他讲我愿意,我还想活下去……

所以我还是我,大不了用裴君依的身份活下去,但是我要过不一样的人生,选择自己的路程,然後……去找那个人,告诉他,我回来了。

「君依?君依!护士小姐!我女儿的手再动了!」女人的声音很耳熟,带起了记忆里头的一些负面思绪。

「我、我去通知医生!」

全身充满剧烈的酸痛感,就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那种不能随心所欲的感觉,让我不爽的低哼了声。

尽管我一再尝试睁开不听话的眼皮,但微光只是在片刻中渗入,短短的几次尝试,我就好像在地球上跑了一圈一样,累的我再度阖起疲倦的不能自己的眼皮,这种感觉很像鬼压床,明明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医生、医生,我女儿她、她要醒来了吗?」

医生撑开了我的眼皮,拿灯光照着我的眼……噢我的妈呀!那刺眼的光线让我超想大骂出声,奈何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医生的声音从离我很近的地方传来,「恩,似乎是苏醒前的筋挛现象,我会请护理人员多加注意你女儿的近期状况,你可以多在她身边陪她说话,这样也能刺激意识早点恢复正常。」

虽然这种肢体不协调感觉很奇怪,但是状况似乎比之前还是灵体状态的时候好多了,恩……真要说的话,我这算是借屍还魂吗?可是不对,裴君依的记忆也是与我共存的……姑且就把当作是共生吧,我既是叶美君,也是裴君依了。

但是还是得早日争取苏醒的机会,不然怕日子一晃,要是十年过去了,某人都已经成家立业了,那我最後的执念怎麽办?放进马桶里冲掉吗?

想到这里,我不再理会身体的不协调感,努力的尝试睁开眼皮及移动四肢的「复建」。

在这段期间,那个女人……哦,裴君依也就是我本人这个身体的妈,似乎是终於想通了,开始在我耳旁说着抱歉跟後悔的话语,时而讲讲她与父亲年轻时的趣事,时而梦想以後我醒来之後,我可以跟她有良好的互动沟通,母女俩可以一起上街买菜、买衣服,我会跟她谈谈在学校发生的事,而不是在成绩上纠结打骂。

以後我还可以跟她谈男朋友的事,工作上的事……结婚後的事,养小孩的事……

但这些都不是支撑我醒来的信念。

我一直在回忆。

第一次与阿文见面的时候的场景,第一次去约会的农场,在交往初期他发生车祸所经历的低潮期,我去台北读书时的浓浓思念……印象最深刻的,是阿文招牌的腼腆笑容,一个180出头的大块头却像只温和的熊猫一样,紧张跟害羞的时候会抓挠着後脑勺,和我一样不喜欢吃芋头跟茄子,爱看鬼片却又不敢听鬼故事,会偷改车却又把我的要求放在第一顺位……总之,阿文是一个把我放在他的人生第一位的绝种好男人。

亲眼送我的身体近火化炉,他因该心很痛很痛吧……不过他是一个真正坚强的男人,即使我死了之後,他还是得像个男子汉一样承担起家庭,默默的把眼泪往肚里吞。

想到这里,我又对我忽然放松懒惰的举动感到不耻,我晚一天醒来,有人就会在痛苦中多度过一天,所以,我一定要醒来!

但若是我醒来後,这个世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呢?就是小说里常出现的平行世界,那该怎麽办?或者是等我醒来,他已经放下与我的这段感情,接纳另一个女人成为他後半辈子牵手的时候,那又该怎麽办?

算了,与其烦恼那麽多因而裹足不前,那还不如乾脆豁出去!这一次的新生,必然有我还必须活着的理由,不然我又怎麽会在这里呢?

这一次的挣扎,眼皮耸拉的缝隙终於大了一些了,我甚自还可以模糊地看见躺在病床一旁家属床上盖着天蓝色棉被的身影……有了一次经验,很快便掌握住了诀窍。

再度睁开眼的感觉,很好。

眼角忍不住涌起酸涩的感觉,然後滑下一滴滴湿热的泪珠。

「我回来了。」我低声的说着,久未开口的喉咙传来灼热的剧痛乾渴感,一鼓作气的,我撑起疲软的手臂,试图发出声音引人注意,奈何手臂无法抬起,我只能轻轻敲打着病床旁的扶手。

最後我乾脆摇晃起连接着手臂的点滴,让点滴在高架上摇晃发出声音。

我的「母亲」终於被我吵醒了,当她抬起睡眼惺忪的脸庞看向我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呆滞停格,脸上的表情活脱脱像是看见了什麽妖魔鬼怪一样的凝结在那,时间大概停止了十几秒,然後猛地扑了过来,将病床撞出好大的声响,撞痛了我,也惊动了夜间巡房的护理人员。

「我女儿醒过来了!我女儿醒过来了──」听着母亲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不知怎的……心里涌上一股酸意,我知道那是还属於裴君依的情感,渴望父母重视,渴望爱的感觉,在确实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焦虑时,得到了一种昇华的满足感。

「君依…君依,你还记得妈妈吗?」母亲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双沧桑的眼里写满期望。

但是……我到底要用哪个身分去回应呢?

是要说「抱歉太太你哪位?」还是「妈我回来了?」

两人的记忆在我脑中翻搅着,看样子我还是得消化一下裴君依长年以来对父母打从心底的敌视跟不满才行。

於是,最後我的选择是躺回床榻上,睁着眼望着她,始终不发一语。

「君依……我是妈妈阿……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妈知道错了……只要你回来,你想做什麽妈都让你做……」

道歉的废话我已经在先前听了很久一段时间了,但还是暂时让我休息一下吧。

我像是忽然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一样,眼皮如铅块似的垂了下来,原本费力挪动的指尖松懈,任由母亲紧握着我手心,那双手很温暖……温暖的让人难过想哭,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位母亲,比起那沉重的丧女之痛……裴君依的家人算是幸福的了。

不晓得,爸妈现在过的怎样了?

我死了,妈一定很难过,现在还有继续在整理後面的花园吗?

老爸有糖尿病,有乖乖控制血糖吗?

弟弟有没有收敛一些,好好把大学读完?

还有,阿文你呢?有想我吗?

意识再度浮沉了起来,像浸泡在水里一样,起起落落,恍然间,穿着制服的长发少女那半透明的身影与我重叠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再也不分彼此,我将带着两世的记忆归来,回到所有等着我、爱着我的人身边……以全新的自己、全新的身分。

「阿松,君依昨天晚上有醒来一段时间,不过又睡过去了……我好担心……」

「唉,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医生不是说她只是累得睡着了吗?不是昏迷就好……唉……」

两夫妻看着病床上苍白的女儿,忍不住露出愧疚又疼惜的神情。

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在错误、在痛苦、在泪水之中,学习怎样与孩子沟通,学习怎样教育孩子,学习……怎样当一对父母。

裴耀松老泪纵横地紧拥着妻子,得知女儿苏醒的消息,竟比逼着她考上的第一学府还喜悦……他真的,错了呀……那一封遗书,真的像把利刃似的,狠狠地刨了他的心,震碎了他经年累月的认知。

父母的爱不应当是控制跟限制,爱她……要让她勇敢的飞,尽管会经历狂风暴雨、也许会受到折翼挫折,但父母就因该是要做儿女的大树,骄傲地仰望着孩子飞出自己的梦想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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