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对她而言再平常也不过的日子。
至少对她而言。
一般人惦记的纪念日、生日什麽的，因为她的特殊际遇这麽多采多姿，她早就放弃庆祝这件事。
她的生日，真的没什麽值得劳师动众这些好朋友费思量每年为她过。
「不准有任何意见反对，只要在明天早点给我下班回家等我们的惊喜就对了！」
她名义上未来的顶头上司杨齐娟昨天在电话里，用那童音似的小孩子声音很没威胁性地威胁她，再加上後续每个朋友都打来关切，她盛情难却下举白旗投降配合，今天早早就把事情处理好，中午拎着皮包先到家附近的美容院打理微卷的短发，然後绕到旁边知名餐厅享受购买点心的优闲午後，再漫步走回红砖人行道回家。
冬天寒冷萧瑟的午後仍像秋天一样阴晴不定，大部分的时候阴晦没有阳光，只有偶而午後有一下没一下露出暖意，然後又迅速躲回厚重云层。
岁月像神偷，不经意一恍眼让她经历这麽多事，然後又让她转变观念，一手救人，覆手杀人，不论生死，皆是无情亦有情，让她站在道德天平上的平衡点忽左忽右。
她的原生家庭据说她父母死後，于家开始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男丁陆续死亡恐怖事件，所以许多小孩纷纷改从母姓，几个不怕死不信邪的小孩都长得不好或是遭逢重大事故而殁，目前仅存的只剩最老的于老太爷还有一个二十岁却一身疾病的堂弟。
十几年过去，她始终都是他们口中盛传的始作俑者。
她的生日，可不见得每个人都认为值得庆祝。
于凤仪一身轻便运动服，双手提着沉重的点心和咖啡豆，维持一贯生人勿近的冷酷外表，从不易察觉微扬的唇角显示她今天的好心情，脚步更是轻快地维持步调。
「刚刚那个外国人真是帅。」
「说不定是国外明星来这里玩，要不要用手机查一下然後绕回去跟他合照？」
「不好啦，这样太突兀了，像花痴。」
「嘻嘻嘻……」
刚经过身边两个青春洋溢的国中生嗤嗤掩嘴偷笑，她可是一字不漏把对话都听见了，她还没遇过这个地方有谁能引起这麽大的骚动。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能理解。
刺冷寒风一吹，她冷颤一下，加快脚步。
厚重的浓云像被风拨出一个缺口，投射下点点金光，微温的夕阳拉出城市的光影，黑白分明。
她远远看见，好像刚刚那两个女生说的人，就是站在她家大门口前的这个。
骑楼外的人行道站着一名约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高瘦薄弱，一副不可一世的雅痞男，三分金发小平头，即便静静面无表情，一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仰头四十五度抬望她住的大楼顶端，毫不遮掩浑身散发狂放的气势，旁若无人不在乎行人是否对他这名外籍帅哥指指点点。
她原本不是那麽随便注意一个路人甲的，只是那金发在阴暗的冬天天色，像难得露出暖意的阳光洒在他头发上那样耀眼，令人不得不多注意他一眼。
等她慢慢走近他身边，他才恢复姿势与她平视，湛蓝色的眼珠没有任何情感地看她一眼，然後迈开步伐掉头离开。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注视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然後逼迫自己默数到五就得回头走回家，进电梯回家整理今天的文件和准备明天医院开会资料。
他是谁？
她一向心无旁骛的专心因为今天陌生男子的出现，影响她的准备进度而分神，她什麽时候开始这麽多疑了？
今天风扬集团六颗闪亮的明星约好一起要她家庆生，她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等着她们一起到她家聚聚。
过了几年生日都被她们办得闹哄哄的盛大，今年特别要求她们精简温馨就好，省得她不知道该怎麽应付那些她不认识的人。
看看墙面时钟，心想她们就快到，她先到厨房早就准备好的小点心先放在桌上然後准备煮咖啡。
「凤仪……」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回神一转身，一身华丽火红毛线围披巾搭波西米亚长裙的风乔絜抱住她一股脑地猛哭。
于凤仪小心翼翼放下滚烫的咖啡壶，一面不知所措地轻抚她的背冷静问：「怎麽了？」
「呜……我……我……」风乔絜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她说不出话。
「慢慢说，你不说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她把她牵到沙发坐着，然後走到厨房倒了一杯黑咖啡让她先稳住激动情绪。
风乔絜缓缓一口，拿着她递来的面纸，止住哽咽，不停深呼吸几次後才说：「我……我失恋了。」
「什麽？！」于凤仪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一向只有听风乔絜甩人，怎麽可能她会被甩？
风乔絜一时情绪又忍不住，伸手抱住她在她肩窝里痛哭失声失去平常的仪态。「他说他太寂寞，他说我都没时间陪他，他说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两个人，他说……他建议可以两个人先冷静分开……」说完又哽咽无语剩下强忍的哭声。「但我知道其实是他劈腿……」
「这件事衍硕知道吗？」风乔絜照这情形看来，恐怕长久控制得当的创伤症候群又会复发，于凤仪暗暗思考着要不要请她当精神科医师的弟弟来关心一下。
风乔絜摇摇头，失控的泪水更加泛滥。「这是刚刚要来你这发生的事，很抱歉打坏你寿星的心情。」
「别这麽说，我们一向不分彼此不是？」她拿起面纸仔细擦拭她的泪痕，牵起她的手走到自己卧室。「让你补妆，我换件衣服。这件事别再想，反正你的至理名言是下一个更好，这一点挫折不算什麽。等等齐娟就来，别让她看到你这样，除非你想让她笑你。」
「说的也是。」风乔絜吸吸鼻子，对着梳妆镜里的自己说：「我不能被打败，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接着动手拿起桌上的化妆品仔细把整张丽容再整理一次。
啪啪啪啪……
电梯门一开，凉鞋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到室内，没锁的大门没多久又被打开。
「凤仪凤仪凤仪凤仪……」杨齐娟一进门，如彩蝶翩翩张开双臂，热情地直奔已经回到沙发上，一脸微讶的于凤仪身上扑去。「人家好想你唷！」她又是一脸甜死人不偿命的无尾熊撒娇方式，整个人正面熊抱住于凤仪，在她肩窝蹭来蹭去。
一旁的风乔絜见状立即把她扳开，梨花带泪犹未乾地跟她抢起人，「你干什麽？！是我先来的耶！」
「风乔絜，你成熟一点好不好，气质大美女不能这样没形象啦，这是我的专利耶，干嘛跟我抢凤仪！」她们一人巴住一边，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才要成熟一点，老是在我们里面装嫩，都几岁的人了居然还敢在凤仪这年纪最小的天才面前装幼稚，快奔三字头的你还有老板的样子吗？还敢教训我咧，哈、比、人、小、公、主。」风乔絜朝她扮鬼脸。
「厚~要死了要死了你，我还有两年才奔三字头，你竟然学罗媛芬一样毒舌挖苦我，要不是凤仪在这你就完了！」杨齐娟一副张牙舞爪疵牙裂嘴的小恶魔样，动作夸张作势要扑过去哈她痒。
「真是长不大……」于凤仪失笑，微弯起唇线弧度，彷佛上一刻还有阴霾的心情一下子被这两个小太阳点亮，一扫而空那种孤军奋战的寂寥感。
空洞安静的屋子也因此被吵吵闹闹的声音染上一点生气，生动活络的气氛好像让她死寂的动力又充满活力。
没多久，程筱幽一脸春风得意又带点神秘感的负手而至，把她们两个已经开始互相打闹，玩哈痒起来的大朋友请到一边，然後从身後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个戒指盒，坐到她身边双手奉上。
「我的新作品，为你量身订制，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她打开黑丝绒的戒指盒，屏气期待等着看着于凤仪即将出现的惊喜。
弧形的戒枕上躺着一枚由白金喷玫瑰金砂制成的蜘蛛骨架，蜘蛛的六只脚是戒圈，脚骨架上还手工精细的加镶白碎钻，蜘蛛的身体是由两颗顶级祖母绿，以马眼切割方式镶上，而蜘蛛眼睛则是用红宝石碎钻作点缀，戒身大小只有半个指节。
华丽精细的独特，令平常对珠宝毫无兴趣的于凤仪一看便爱不释手，直接拿起来把玩，一下套进中指一下套进食指试戴，在白玉如葱的修长手指上栩栩如生。
「独一无二的个性珠宝。」于凤仪眼神一瞬间亮起来，舍不得从手上移开。
「生日快乐！」程筱幽单手伸过沙发，搂着于凤仪的肩膀，轻吻她的脸颊，很高兴她喜欢她送的礼物，于凤仪永远是一直被忽略年纪的小妹妹，但不代表她们会忘记。
「谢谢！」面对她们，于凤仪才会卸下冷淡无情的面具。
「嘿~可别忘了还有我们！」声音来自门口还有停止打闹的两个大朋友，罗媛芬和黎映心带着五星级的厨师群、一票余兴节目的乐团和表演团体一起在瞬间挤满整间屋子。
「喔，我的天。」她无声轻叹，这次比上次还盛大。这下于凤仪真的只能露出苦笑，看来她期待有一场知性又宁静的生日夜晚这次也注定泡汤。
「吼~你们都偷作弊！不是说要知性有质感的过吗？」害她还把生日礼物想破头耶！杨齐娟忍不住抱怨地说，虽然她还是很爱凑热闹感觉。
「唉唷，是你不知道变通好不好，」罗媛芬一边指挥运作，一边插起腰开始解释。「你看看，我跟映心俩打扮成黑框眼镜学生知性的造型。你再看看，法乐琪五星级的厨师做出来的东西有没有质感，晚上庆生大家要不要吃？不仅食材还是技术一级棒，他们还附加高级服务管家来伺候我们耶！至於室内管弦乐团那就更没话说了，她们既可以演奏知性古典乐也可以换电子乐器做电音符合等一下我们的娱乐需求，你看，一举数得，完全符合我们当初套出凤仪对於她想过生日的方式构想。」
罗媛芬一副白鸟丽子式笑声离开杨齐娟身边到处帮忙布置，黎映心和风乔絜一人勾住杨齐娟一边臂弯一起拉她坐到于凤仪身边，笑咪咪地将个人准备的礼物送上给于凤仪。
「凤仪，生日快乐！」黎映心奉上一组特殊钢制的手术刀，灵活的双眼直盯着有点发窘的凤仪笑得开心。
「凤仪这是我的礼物，请笑纳。」罗媛芬动手拨拨浏海，一屁股坐到于凤仪另一边，一副大男人模样搭上她的肩膀，从口袋里拿出她选好久的女用机械表，「小医生、大COO对时间必须要有良好掌控的观念，很少看到你换表，我想这个你应该实用。」
「该我了。」风乔絜兴高采烈跑到门边把战利品拿出来，是两套特制礼服，一件是用黑色丝光缎裁制，胸线斜肩绣亮片花纹，裙摆是不对衬鱼尾及地长礼服；另一件是极简剪裁，白色丝质套装式礼服。「我知道你不爱应酬，但老是看你不是穿医师服就是正式上班套装，还是要准备几套可以有机会亮相。」
「真是谢谢大家的美意，下次别破费了，」于凤仪接过衣服和礼物，起身把东西都放在卧室床上才又走出来陪她们一起晚餐。
「杨齐娟，你的礼物呢？」罗媛芬忽然想起什麽，後来灵光一闪，一脸奸诈地看着在厨师面前等菜煮好的杨齐娟。
她一问，除了微笑的于凤仪对她轻耸肩，剩下的几个都面带问号看着装无辜的她。
「我？」杨齐娟拿着叉子指着自己，然後看着她们有志一同的点头，「哼哼……」她露出『早知道你们来这招，幸好我早有准备』的把握神情，慢吞吞捧着餐点踱到沙发区坐着，水汪汪圆眼诚恳地上对凤仪认真地说，「她们送的都是俗物，我知道你已经什麽都不缺。」
到这关头到嘴的答案她又一脸想卖关子，于凤仪不置可否地喝香槟朝她点点头认同，身边的人越来越好奇杨齐娟到底要送她什麽不是俗物的生日礼物。
「杨齐娟，你又想干嘛？别来送上我诚心的祝福那一套喔，我会扁人。」心急的罗媛芬忍不住恐吓她讲话小心点，别老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哈，不是。」她对罗媛芬轻嗤，转头又是一副诚恳有加。「凤仪，我送你一个礼物，那个礼物叫愿望，我送你实现一个愿望，在我能力范围以内可以达成的，尽管开口不要跟我客气。」
说完，风乔絜倒是对她这次创意送礼发出另眼相看的目光，颇为赞同地点头倒香槟轻啜。
「喔！齐娟这次很有新意也很务实喔，这个礼物送得不错，既知性又实用。下次我生日可不可以也送我这项？」黎映心勾着她的手开玩笑地说。
「但是映心你什麽都不缺啊，比凤仪还什麽都不缺，这个礼物就不适合你，而且我不送重复的礼物啦！」杨齐娟给软钉子拒绝同时也回绝其他人的想像空间，平常疯癫归疯癫她也是会看人做事的。
「哎呀，齐娟真是大小心。」黎映心嗔道。
「哪有！」杨齐娟端来一盘香槟，「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今晚不醉不归！」
于凤仪头痛地摸摸额头，难得露出笑容举杯向大家敬酒。「乾杯！」
杯子碰撞的声音此起彼落，每一次都响起生日快乐缭绕在耳畔不停围绕。
今晚，就让大家放肆地有藉口一醉解千愁，明天才有勇气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