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
三个月来，同有川夜夜在梦境中听见男人低声呢喃。每晚入梦，同样画面反覆播放：总是一名男人坐在钢琴前反覆弹奏「离别曲」，清瘦的背影是她熟悉的。她不敢靠近男人、不敢往前迈向钢琴，只敢站在背影後头，望着他的手指滑动於琴键间，一遍又一遍弹奏那一首她熟悉的曲子。
「弗雷德里克？」她时常在睡梦微微锁紧眉头，口中呢喃萧邦的名字。
易感的萧邦经常在午夜苏醒，侧身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他总会心疼用两指磨蹭她的眉，时而拥她入怀，轻抚她的背，令她不安的心静下来。
夏天来了。一日早上，晨光自窗帘缝中射入房内，同有川掀开沉重的眼皮，在萧邦怀中挪挪身子，打了个呵欠，再度眯上眼。
「依旧疲惫吗？」寂静间，萧邦突然开口。
她探入他的怀中深处，算是回应他的问话。
他低头轻吻上她的发，发出一声叹息。「今日是乔‧爱德与多莉‧多朗的婚宴，等会儿，我们得赶去教堂，记得吗？」
「我知道。」她搧搧睫毛，依依不舍离开他的怀抱，坐在床缘，长发如瀑布垂下。「你觉得，橱柜中那件滚着金边的白裙与鹅黄色的礼服，何者更为得体？」
他笑了笑，手指随意玩弄起她垂落的发丝。「若你真的要我的建议，那麽，找一件能够配上你的那顶宽檐帽的服饰吧！」
「宽檐帽？」她不解。
他梳梳凌乱的棕发，起身解释：「这是法兰西王国的习俗，婚礼上，女宾客都会戴顶花俏的帽子。」
说完，他踏下床，打理起头发。
接载他们的马车已在公寓门口等候，最後，同有川袭乳白色礼服，头上顶着帽缘有串串紫色花朵垂落的牛奶色宽檐帽。她挽着萧邦的手，坐上马车，朝教堂行去。
路途，萧邦阖起眼，靠上椅背，一言不发地紧握同有川的手。
「弗雷德里克，你很紧张吗？」她回握他的手，发觉他的手心不停冒汗。
「不。」他摇摇头。「只是车厢内有点闷热。」
「需要我把窗子打开一点吗？」
「不用了。」他拒绝。「反正，婚礼举行的教堂不远。」
她说声「好吧。」，靠上窗口，带着白手套的手轻勾起帘布，凝视呼啸而过的景色，看马车渐渐驶离市区，进入一片树林，太阳光由树梢间直洒入林中。眼前的好景色让她忍不住敞开玻璃窗，探出头，任由夏日的气息吹拂过脸庞。
「婚礼会进行一整日：上午在教堂宣誓，晚上到新人的新居中参加晚宴。你不趁机休息一会儿吗？」
她摇摇头，虽然闭目养神的他看不到。
马车离开树林，进入阔大的广场，轮子一颠一颠驶过石砖，绕过广场中央的喷水池，停靠在教堂阶梯旁。
两人抵达时，围绕在广场的宾客们正陆续走入教堂。马车夫打开车门，让同有川扶萧邦跨下马车，李斯特见到他们，神采奕奕迎面而来。
「婚礼要开始了。」李斯特说，仔细瞧了瞧萧邦。「弗雷德里克，你的脸很苍白。」
「是吗？」他不以为意挥挥手。「马车上闷热极了。」
李斯特拍拍他的肩膀。「我期待今晚宴会上的演出。」
「没什麽，不是从来就是那般吗？我的演出没有什麽。」萧邦不耐道。
李斯特笑而不语，转身走入教堂。
多莉‧多朗袭着纯白色婚纱礼服站在教堂门口，裙摆上滚着白色蕾丝，头发磐起，顶上戴着圈花束。她的姊姊们围绕在她身旁，各个都洋溢着欢愉的笑容。
「多莉小姐真美！」同有川站在不远处，由衷地称赞。
萧邦瞧新娘子一眼，环住同有川的腰，低声道：「你会比她更美。」
婚礼开始了，同有川和萧邦两人拣中间的长凳而坐。年轻的新郎乔‧爱德站立在牧师身旁，一脸迫不急待，不停望大门口，等待他的新娘出现。
这时，牧师的眼神落上左侧乐团的指挥，苍老而宏亮的声音响起：「来宾请起立。」
宾客们应声而起。
指挥一晃手，乐团奏起，优美的小提琴音乐流出，多朗伯爵与新娘出现在教堂门口，多利‧多朗搭着父亲弯起的手臂，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伴着提琴声缓缓朝乔‧爱德走去。
所有人的焦点都在优雅的多利‧多朗身上，同有川的目光却落上对面长椅上的女人。促使她注意到女人的因素，不是女人身上着男性化的装扮，而是对方凝视萧邦时，异常热切的眼神。
出乎她意料，女人的目光毫不掩饰与她对上，直直勾着她，没有一点回避的意味。女人凝视中夹杂着审查与好奇，尴尬的同有川只好仓促向她礼貌笑了笑，赶紧把视线转回今天的主角身上。
此时，多利‧多朗的手由多朗伯爵交托给乔‧爱德。新郎紧紧握住新娘子纤细的小手，有些不知所措。两人相视一笑，乔‧爱德才放开多利‧多朗，面朝老牧师，神情既紧张又严肃。
老牧师抬手。「来宾们请坐。」
直到这时，女人才移开逼人的目光，揉揉乾净的额头，若无其事地把注意力放上新人。
敏感的萧邦也察觉女人的目光。他斜睨女人一眼，低啐。「简直是无理。」
同有川听见他的话，没有反应，低下头，感觉女人的行径带给她一股熟悉，一时之间，却忆不起这股熟悉感由何处来。
老牧师低头翻开圣经，沙哑的嗓音低低念起经文。他念得缓慢，口中像含了一颗球，文字被咀嚼在嘴里，含糊不清。
这让宾客们听得费力，同有川更是摀着嘴打起呵欠，靠着椅背，半眯眼，老牧师的声音在她耳边渐渐越飘越远。
正当她的双目眯得只剩下一条线，经文收尾了。萧邦轻拍一下她的手背，她吓一跳，赶紧睁眼，见老牧师阖上圣经，抬起头，露出和蔼微笑，长满皱纹的手摆上新郎的肩头。「乔‧爱德，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愿意承认接纳多利‧多朗为你的妻子吗？」
乔‧爱德慎重地点点头。「我愿意。」
老牧师再问：「上帝使你活在世上，你当以温柔耐心来照顾你的妻子，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要尊重她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你在上帝和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我愿意。」
老牧师认真望入他的眼睛，确认般点头，转向多利‧多朗，把适才的话又问一遍。
多利‧多朗同样颔首。「我愿意。」
见证乔‧爱德与多利‧多朗的婚礼，同有川心里满是感动，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萧邦，没想到，他也同样注视着她，惹得她脸一脸，害羞垂下眼帘。
老牧师清清嗓子，大声宣布道：「现在，於主名之下，我慎重宣布，乔‧爱德与多利‧多朗正式结为夫妻。」
掌声响起，小提琴的声音再次传出。多利‧多朗插着新郎的手臂，持着淡淡的笑容，走过红毯步向教堂门口。
宾客们陆续起身，随着新人身後，到喷水池旁。布置豪华的白色马车座落在广场。乔‧爱德扶着新娘上了车，窗子被白纱遮掩住，隐隐约约能够见到新人们的身影。多利‧多朗掀起纱帘，笑着和宾客们挥着手，直至马车启程，消失在小树林之中。
「早上的节目结束了吗？」同有川一边挥手，一边在萧邦耳旁小声问。
他点点头。「结束了。宾客们可以离开了。」
「是吗？真想好好睡上一个午觉！」
他笑：「马车上跟你说了，婚礼会进行一整日，回去後没有休息的时间，别忘了晚上的宴会，女人们会从下午用餐之後开始打扮。」
她无奈弯弯嘴角。「我知道了。」
不远处，身着男性化的女人站在树下，与身旁的李斯特谈天。她的爽朗笑声传到萧邦耳里，令他不禁皱皱眉头。「没有矜持的女人。」
同有川朝女人瞥一眼，把手插入萧邦的手臂，随口问：「你见过他吗？」
「从来没有。」他满不在乎地答。
李斯特瞧见两人，并肩与女人走近他们。他没有介绍身旁那名女人给两人认识，只与萧邦随口搭几句话，又凑入萧邦耳旁低声说几句。
「我明白。」这是萧邦的回应，带着笑意。
同有川见状，好奇朝两人望去，没想到，萧邦与她对上视线，不过一秒，有神神秘密转开目光。
她更不解了，但不方便问，只好偷偷打量起一旁始终满脸自信的女人。女人的脸型如鹅蛋一般，有些婴儿肥在下巴处。眉毛很短，却很粗。眼睛不大不小却深邃，褐色的眼珠里含狂放不羁的气质。鼻子下的唇小巧而性感。
女人似乎也在打量她，一昧地微笑，也不与她搭话。这股沉默气氛让她感到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紧紧逼迫。
「走吧。」不知何时，萧邦结束与李斯特的对话，单手搭上同有川的腰肢，带她朝马车走去。
终於能离开女人的视线！她松一口气，朝李斯特与女人微微欠欠身，跟着萧邦走向马车。
中午艳阳高照，她却不觉得炎热，一想起女人自信的眼神，她忍不住打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