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洗浴完,躺下不久就开始发烧,真正没睡好的人是曜,他一直都焦虑地守在我身旁,也正因如此,那些人才一入谷就被曜察觉了,他忙先熄灭了洞里取暖用的柴火,要不然,我们藏身之处还不早就被发现。
借着那些人身上微弱的萤光,我大略看清,他们正围着我们白天烤蛇的地方,低头象在商议着什麽,我想起来因为是在绝谷之中,我们并没有清理那些人类活动的痕迹,现在说什麽都晚了,然後那些人就分散开来,往四下里仔细搜索而去,有几个正朝着我们的山洞。
怎麽办,我的心抽得紧紧的,一身的汗早就透心的凉,衣衫冰冷地贴裹着酸痛无力的身躯,暮春这个家伙也不出声,一直在我後面手上不停地忙碌着什麽。很快,後衣领猛被一拽,整个上半身都让他拎起,我就势转过去和暮春曜楚面对面,黑暗里只觉得他男性粗重的呼吸直喷脸颊。
「现在听我说」暮春曜楚两眼闪烁着坚毅而温暖的光芒,把头靠近我的耳朵:「我先出去,想办法把他们引开,你就好好躲在这里等我,但此地已不能久呆,如果到明天早上我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就要想办法去那个蛇穴,那天晚上你苏醒过来时,我们走的那条峡谷密林你还有印象吗?」
我不知该说什麽好,那晚我刚刚进阿阑的体内,在莫名其妙的疼痛中醒转,只看到黑鸦鸦的树林和偶尔的月光,其他什麽都是混沌的,但此刻形势危急,也不容多想,我看着曜,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在岔口分道左手边的一棵松树脚,作了朵桃花的记号,扒开树下的枯松枝就可以看到」曜见我点头,附在我耳边继续说:「记住了,一直朝里走就可以到蛇穴,如果,如果你到蛇穴後还没见我赶到,你,你就先逃吧,虽然我没找到出口,但洞穴深处并不感憋闷,只要空气是流动的,就一定有出口。」
「那你怎麽办呢」我预感不妙,寡言少语的暮春曜楚叮嘱了这麽多,肯定是深知危险性的。
「别担心我……还有,你的蚀月刀丢失了,这个就留给你防身用吧」曜说着摸过我的手,把自己从不离身的佩剑剑柄塞入我掌中,淡淡道:「就算用不惯,有总比没有强」。
「曜楚!」我鼻子一酸,终於忍不住,扑入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紧他,手指都几乎抠进他背里:「不要,我不要,你带着这把剑,一定要回来!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曜没料到我这一扑一抱,身体最初本能地僵住,随即放松,双臂环过来把我也紧紧地拥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别这样,阿阑,你放心,我不会就这麽丢下你的。」我咬住唇,拼命不让眶中的眼泪滚落出来,曜,你知不知道,我不是怕死,而是怕与你再度失散後又去哪里寻你,在这个无依无靠陌生的前世,别剩我一人。
正在这时,我和曜同时听到洞口附近传来窸娑声,曜毫不犹豫,只手用力一推,把我推倒在地,自己则抓起什麽就跃向了洞口,我看清了,是那两条蛇皮,不过都成了鼓鼓囊囊的,在黑夜里看来就如真蛇般。
我赶紧爬起,曜的剑还在我腿边,我一把提了,跟着朝洞口挪去,但还是慢了一步,刚到洞口就听见「噗、噗」两下破空之声,接着是重物倒在附近草丛的声音,我一吓,在洞口心惊肉跳地顿住。
片刻之後夜空里传来「飕飕」两响,随即下面坡地就有人喊叫起来:「哎呀,妈呀」、「什麽玩意儿」、「蛇,蛇,好大的蛇!」那声音在本来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可怖,我知道一定是曜用那两条蛇皮制造的混乱。好奇战胜了恐惧,用剑柄微微撩开遮掩的藤蔓,我朝下窥视去,几个人正在草丛灌木里一通乱挑乱拨,还有些人大概是听到同夥的叫声,正一齐赶过来。就在他们身後,一个黑影忽然冒出,看不清用的什麽手法,一下子又撂倒赶在最後的两个,然後并不歇气,几个起落就朝谷外的方向飞掠而去。
比那两个倒楣鬼稍前一点的人,听得背後的异动,立刻回视,就见同伴倒下,黑影掠远,顿时醒悟过来:「快,快,有人跑掉了!」与此同时,这边的几个挑起了几截断了的蛇皮,破口大駡:「奶奶的,是假蛇」,「我们上当了!」有人喊,一片嘈杂咒駡声此起彼伏。「大家别乱」一个看似首领的人挥了挥胳膊,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我们沿路都有人把守,他逃不远的,大夥快跟上,我们一定能擒住他!」「是!」一干人等齐声应道。
听到那句沿路都有把守,我心下一阵冰凉,眼瞧他们朝谷外追赶着走远,谷地很快重新陷入死一般的静籁,身子靠着洞壁登时就瘫软了下来,曜会怎样,他一个人能否突破重重围追,看来我们还是低估面临的险境了。
不,不对,我突然想到,是我低估而已,从刚才看,暮春曜楚的武功极高,对方还没怎麽反应就被他解决掉几个,进谷来的这队虽然人数占强,但对暮春曜楚来说,对付他们应是没问题的,可他偏偏说的是要把人引开,难道他早就预料还有另外的埋伏?
这麽想来,更增添了惶恐不安,他要不是心知肚明这一夜的凶多吉少,干嘛那麽仔细叮嘱我找机会逃走,蛇穴的出口他还根本未找到,可这种情况下却是死里逃生的唯一一线希望,所以他说一定有出口,是增加我逃命的信心,还有把自己的剑都留给了我,根本就是拿自己去赌一票,给我找点活命的可能。
该死的暮春曜楚,骗子,说什麽不会丢下我,被你骗死了,我泪流满面。回想起和他相处的这些个日日夜夜,内心的疼痛又被深深勾起,甚至分不清是前世的暮春曜楚还是我活着时的曜,他们俩哪一个更令我伤心,亦或者同样都是那样短暂的温暖,长久的酸苦,割裂了我的心神。
可是,我为什麽会来到这里,还不都是那个会茅山术的道士亲口告诉我,可以让我有一次机会,了解这前生後世的因果缘劫,只要我能渡过和解开与曜的这段前生业障,便可跳脱烦恼缠故,忧悔孽海,难道就是这麽一丁点的相处吗,难道他也是骗我的,我摇摇头,我不相信,说什麽我也不相信,竟这样的结束。
胡乱地抹净自己的一脸鼻涕眼泪,我拿起了暮春曜楚的长剑,再次向洞外望了望,天色已蒙蒙泛亮,哭有什麽用,暮春,我这就来找你,看老天究竟要怎样作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