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荒岛小屋我主动跟暮春道歉的那天夜晚後,他的脾气似乎和婉多了,或许是因为我也老实多了,也没有再跟他闹别扭,遇上他损我就当没听见,懒得和他费神计较,因而他对我的耐心与照顾,甚至纵容,有增无减,只有我心里明白,这其实也是一种距离,让我不得不保持下去的距离。
从能来到这个时空,真的见到千年前的曜时那种欣喜,到对他情不由己的痴迷,忘乎所以地贪恋他身上的曜的影子,再到因备受他的打击而冷却下来的心境,虽然可以说是暮春曜楚有意的隔阂,但终归究里,还是在於暮春和曜尽管是同一灵魂,却出生成长於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人到奈何桥,必然要喝孟婆汤,消除掉所有前世的记忆与痕迹,然後转世便又是一个新人,於蒙昧始,重新接受知识,经历一世的荣辱沉浮爱恨离合,这也是我为什麽绝不愿去冥府报到的原因,在见了前生後世的两个曜後更坚定了这种想法,他们俩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成长经历,所形成的世界观、人格以及性情,绝对不能将他们称作是同一人。
我于暮春曜楚的世界中,只是阿阑,暮春曜楚於我的眼中,变不成曜,尽管我多麽渴望,重温曜的暖怀与柔情。
在峤河镇最大的清风酒楼里,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欣赏到远处的水光山色,暮春点了一桌子菜,菜名我一个都没记住,光顾着过嘴瘾去了,头天自己就没吃什麽东西,灌了一肚子中药,现在满桌的美食让我都幸福的快疯掉。「别着急,慢点吃,空腹一下子吃快了会胃痛的」暮春不时地劝着我,并要了壶最好的酒,给自己和我斟满。
我本来不善白酒,但这酒一口饮下还是觉得郁香绵纯,十分爽口,放下杯子,又接着不顾一切地埋头苦干。暮春大概酒虫子作怪了多日,如今美酒在手,菜反而没吃多少,他也并不劝我酒,望着窗外自斟自饮,见我杯子空了,就斟满,如此这般,我也喝了四五盅。
最後这顿暴殄天物的大餐,以我干掉五只肥美的大螃蟹,食物都快撑到喉咙口而宣告结束,走出清风楼,满街已是掌灯时分。
向路人打听了一下,去最近的药铺要转过两条街,我抱着滚圆的肚皮向暮春请求散步过去,也好让我消化消化,暮春虽然口中笑我吃成这般模样,但还是对我的境况表示理解,风暖灯明,这座古代的城镇在夜间比白天还要热闹。
说是转过两条小街就到了,可我总被那些挂着大灯笼,灯火点得亮堂堂的商铺吸引,琳琅满目的各色小吃以及种类繁多的饰品让我的眼珠子掉进去,就拔不出来了,真是应了曜曾说的一句:「女人那,平生一半以上的精力和心思都花在逛街购物上,无论兜里的钱有多少,走多远的路,都是乐此不疲的」
结果药铺还没走到,暮春曜楚就被强迫性地拎了十几包糕点小吃,有虾蓉酥饼,桂香糯糕,红豆团子等等以及各种果脯,炒杏仁,小核桃之类,风雅俊逸的大帅哥苦长着一张脸,没好气地抱怨道:「都吃那麽多了还吃,你饿鬼投胎的啊,你看你都买的些什麽,跟个女人似的」
我冒汗,但是转头又看见旁边一个摊子上,挂着一对紫罗兰飘花翡翠手镯,登时被吸引了过去,手镯上有连枝雕花,将紫、绿两色搭谐得灵动秀气,套在纤腕上必定是楚楚妩媚。
暮春见我出神地看一对手镯,问:「怎麽啦,说你象女人,你就看起女人的东西了?
对暮春的半调侃,我恍若罔闻,这手镯除了要稍宽些外,实在太象我送给皎皎的那只了,甚至,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只戴着手镯的雪白手腕。林皎皎,从大学时代就和我是死党,我们俩不同寝室不同班,但我俩一起跑步一起吃饭一起上图书馆,还一起在周末去写生,毕业那年,我俩合租了一间画室,白天睡醒了就起来画毕业创作,傍晚一起去中心公园吃一碗百吃不厌的牛肉拉面,然後各租一两本小说,散步回到画室,挤在一张床上熬看到半夜。
毕业以後,我和林皎皎又分在同一个城市,虽然两个公司之间的距离要足足穿过大半个城,可我们的死党关系依然牢固不破,直到曜出现在我身边。
那对雕花手镯是我和曜结婚旅行去云南时,特意买来送给皎皎的礼物,可她非要一人一只,还说翡翠和玉都是有灵气的,这样我们就永远是一对,无论彼此在哪里都能感应到对方,永远都不会分离。
没想到,这永远并不远,在某一天里我和皎皎喝茶的时候,她抽出一只烟给自己优雅地点上,我正奇怪她什麽时候开始抽烟的,却发现她的手镯不见了。问她,她很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不小心摔碎了。
再没过多久,我偶然在曜的手机里看到了几条,还没来得及删除的短信,蓦然明白了一切。我本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爱我的丈夫,有多年的知己,而这两个我最亲密的人,曜和林皎皎却同时成为了我最大最隐秘的伤痛。
「你……你要是喜欢就买下吧,做个摆设把玩,还可以送人,反正又不贵,老板,这个多少钱?」暮春觉出我神色不对,正欲买下镯子宽慰我,「不要!」在摊主报出货价前,我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对方,拧头就走。
「喂,阿阑,你等等」,暮春抛下怒瞪我们的摊主,急急忙忙跟上来,我却没有心情搭理他,只顾往前冲,以排解自己的不良情绪,走了好一阵,心头上那股针紮般的刺痛才没那麽强烈了。
停下来时,已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望了望前後街道两旁,都没看见什麽药铺,只好问一直尾随在後的暮春:「哎,不是说过两条街就到药铺了吗,怎麽走了这麽久还没看见啊」
「药铺?」暮春曜楚的脸上哭笑不得:「我的阿阑少爷嗳,药铺早就走过了,你没看见?」
「我……没看见」一听错过了药铺,我挺尴尬,不过我很快又把过失归咎给暮春:「你倒是看见了,干嘛不叫我」
「叫你?我看你只顾闷头往前走,走得又那麽快,还以为你内急呢,怎麽好意思叫你」暮春忍着笑说道。
「你!」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停了停,终於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死暮春,真敢想,我有那麽象找厕所找慌了的人麽。
「你去死啦,你才内急呢」我边笑边恼羞地唾他,「好好,是我内急」暮春呵呵直乐:「那现在怎麽办,阿阑少爷,要不我们再走回去?」,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回到药铺,我让暮春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会儿等我,自己拿了那布条递给药房夥计,夥计一瞧忙问是否是治风寒的,我说是,他点了点头,像是对方子很赞许,就上下忙碌开来,没一会,就抓好了四副药。
提了药包出来,我也觉得累了,刚想让暮春去招辆马车好回隆平客栈,谁知就在这时,腹中突然绞痛难忍,坏事了,被暮春曜楚不幸言中,我现在真的要找茅厕去也,都是螃蟹吃多惹的祸。
顾不得羞耻,只好返回药店里问那夥计,哪里可以方便,夥计说,出了门,转到後街就有,我还不忘顺了他几张包药的黄纸,然後夺门而出,直奔他说的後街。
「要我陪你去吗,阿阑」暮春见我的仓皇样儿,忙叫道。「不用!」我虽已无暇顾及此刻的形象,但还是不想让他看到更糟糕的,万一找不到怎麽办?
好在这是我唯一一次好运,在後街我又问了个老者,根据他的指点,我很顺利地找到了大樟树旁的厕所。
一身轻松地出来,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可绝不能吃这麽多了,多丢人呐。正往回走着,忽然被人拉了把衣袖,回头一看,是个中年妇人,身上还挂着一只用丝带拴系的笸箩「这位小爷,买只香囊吧,这种是用朱砂、雄黄、香药做的,可以避邪驱瘟,还有这种,是腊梅、茉莉等五种干花加香料制成,花神节就要到了,正好可以送心上人」
中年妇人忙不迭地介绍着她笸箩里的各式香囊,我拿起一只绣有并蒂莲的,嗅了嗅,扑鼻的芳香在夜风中四溢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