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莉莎白之旅 — 之五:阿影

正文 伊莉莎白之旅 — 之五:阿影

全世界

我只需要你懂我

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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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张照片输出成全开海报,小心翼翼的将它贴在我床头的墙上。

平平贴贴、没有一点空隙,Lavin的侧脸和她身後过度曝光的海就这样投影一般的嵌在我的墙上。

就好像她贴在我心上的那张小纸条,那三行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

我懂你吗?Lavin。

我懂你吗,自始至终。

床边的那把吉他导线还插在音箱上。

那是我昨夜弹了整晚我们的歌,最好的证明。

而你最後坐过的那张星球椅,我像维护着金恩博士遇刺前最後住的旅馆房间一样,

用五面压克力围成的箱子将它罩了起来,

而唯一那次打开,是为了将你的骨灰盒放进去。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喜欢的。

不会喜欢这样被摆在盒子里。

但请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

陪着我蜷缩在这里,在这小小的方块里,再一下子就好。

让我任性放肆的哭泣,匍匐在你的跟前,失声的倾诉一切再也来不及与你发生的对话。

让我忘却所有尘嚣事俗,只望着你模糊的侧脸在我红肿的眼眶中再一次模糊,

让我这过一天,再一天,再过一天...

然後我就能拾起你遗留给我们的所有,完成你最後的愿望。

再一天就好。

闭上已经失去知觉的双眼,我的耳边只剩下深夜涨潮的海浪声。

还记得那夜我们在漆黑的海边收音,一句话都没说,

就这样你唱我和的把所有我们写过的歌唱了一遍,毫无重覆的唱了两个多小时。

「喂,说好一起去日本街头表演的。」你笑着对我说。

「存钱啊。」我笑着回答。

自从那年我从日本回来,告诉你我在街头看到多少厉害角色、尽兴的玩着自己的音乐,

你那双发亮的眼睛、兴奋的彷佛抓了行李就要出发一样。

「我要去!!」你把秋千荡得老高。「我们一起去,唱我们的歌!!」

会的,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的。

我们说好了不是吗?

几乎是每个晚上我想起这件事就痛哭失声。

我们说好了,不是吗?

我们说好了很多事情。

我们会一起做的,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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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那年我高中同学走了之後,你为他也为了我,弹了一整夜的吉他。

「加油。」你只这麽说了一句,然後又沉默的让琴声安慰了我很久。

「不管再怎麽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生活还是要过,」很久之後,你说。

「我没办法给你太多鼓励,只希望在悲伤痛哭之後,你能继续往前走。」

我很记得後来我静静的听你说。

我知道你,曾经经历过比我的失去更痛的痛。

那年小雪走了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但光听着你为她写的每一首曲子,

就足以让人为你们心痛。

但那天你只是默默的弹着琴,让音乐安慰我。

你很认真的说,若有一天走的人是我,你也会这样,

在这个城市的某一角,一个人躲起来,为我好好的哭一场。

想着我们曾经有过的回忆,那些美好的光景,

每一首我们雄心壮志、或随兴创作的歌曲,

好好的为我悲伤,揪着心独自哭一整夜,好好的与我道别,

然後擦乾眼泪,继续往前走。

你还记得吗?

我们说好了很多事情。

我们会一起做的,很多事情。

L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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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从学校毕业之後,我就没有再回到那片海滩过了。

因为那片海滩有太多我和小雪的回忆,而小雪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Lavin知道,所以即使在校期间,她常常招了朋友就往海边跑,

却几乎不找我一起去。

因为她很清楚,小雪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她从来不说她懂,

但我相信她懂。

所以毕业前的某一天,我问了一个让她很惊讶的问题。

「要不要去沙仑走走?」我在键盘上敲下送出。

「......」她的回应总是很快。「好啊。」

去走走,拍拍照,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我想了很多理由来回答她可能会问的「为什麽」,

但在我面前,她却连困惑的表情也没有。

那个傍晚我把相机里8G的记忆卡都照满了,

一路拍到天黑到非开闪光灯不可我才将相机收起;

晚上九点半,我们并肩在沙滩上把曾写过的歌全部唱了一遍,

意外的竟然毫无重覆的唱了两个多小时。

「CD都可以录两张罗。」我大笑。

「也可以开演唱会了罗。」她也大笑。

我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诉说的人。

比起热烈的回应,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的听别人说。

当然我也有满腹悲伤的时候,

而这时,我会在Lavin的歌词创作本里不停翻滚、

然後找出Match我心情的字句写成歌,

这就是我最大的发泄。

不是没有想像过失去她。

不是没有想像过自己再次撕裂心扉的悲伤。

就是因为曾经经历过,才更不安的,

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假设着。

若是失去了,会是怎样。

若再次被丢下一个人.........

我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默默的在许久未搭过的公车上颠簸着。

下了车,我向左转,直直的往前走,

六月初的阳光还算温和,游客也稀稀落落。

站在那条通往海边的小径前,我犹豫了。

很害怕。

害怕到我将Lavin一个人留在压克力围成的世界里,

自己一个人跑到她最爱的海边,

假装她还在那里。

假装她还在那里。

一直到夕阳已经在海平面上载浮载沉,

我才沿着围墙边、缓缓的走完了小径。

不会有了。

这片海,不会再有Lavin的歌声了。

好可怕。

我扶着围墙最後一片木板,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好可怕,Lavin不在这里。

小雪走了,Lavin也走了。

再也不会有人,不会有人陪着我了。

是不是每个人都要离开我?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就算是天堂,我也总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猛一抬头,我以为自己听见了鬼魅的歌声。

又或着,其实我才是鬼,我才是那个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的鬼,

飘呀飘的回到了有你的海边。

无意识的寻着音乐来源走到了那家咖啡店前。

还没走进门口,就已经看见柜台边的小桌上摆着那张你的照片。

照片里的你笑的多麽灿烂美丽,和另外一名年纪相仿的女孩贴着脸,

彷佛在对全世界炫耀自己的青春年华。

啊...是,这样灿烂的笑容,是Lavin。

Lavin在这里。

我忍不住伸出手,将照片举在眼前。

Lavin,你会一直在这里对吧?

「先生,请不要随便动这张照片好吗!」

忽然,一个女孩生气的将照片从我手里抢走,冰冷的对我说。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盯着她怀里,照片里的Lavin。

然後,喇叭里又传来我写的歌,和Lavin的歌声。

我抬头,才发现照片里的另一个女孩正站在我眼前。

好像是...好像是...曾来看过我们表演许多次的,我忘了名字的某个好朋友。

啊,是乾妹妹吧。

女孩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但彷佛也认出了我的脸。

她搂紧了怀里的照片,默默的眨了眨有些红肿的大眼睛,拉了张椅子给我。

我顺从的在椅子上坐下,视线却离不开那张被她放回桌上的照片,

还有不停传来的Lavin的歌声。

女孩走到吧台後面,默默的为我煮了杯咖啡。

但待她端上来,我的眼泪却再也无法停住。

那是Lavin生前,最爱的维也纳咖啡。

我就这样一直坐到深夜。

一直到那女孩默默的将音响电源关上,我才惊觉我们的歌已经被唱完一遍了。

有些困窘的踱步至柜台前,我缓缓掏出两杯咖啡的钱放在桌上。

「一杯是小蛋的钱。」我沙哑的说。

「小蛋不喝咖啡。」她推辞。

啊,这个女孩和我认识的Lavin是不同面的。

我忍不住笑了,轻轻将钱搁在柜台最旁边。

「她喝。」我坚定的说。「她真的喝。」

然後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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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胃不好的小女孩平常是不喝咖啡的。

除了一家她从国中喝到大学的咖啡店。

海边的卡夫卡。

自从我们第一次投Demo上了地下室的「河岸留言」LiveHouse表演,

她没事就会带我到楼上的「海边的卡夫卡」喝咖啡。

真的很好喝。音乐也棒。礼拜三还会放电影。

除了每个礼拜天固定练歌,礼拜二比赛或表演,

其实我们平常不太常见面。

但每次见到她,灿烂的笑容加上爽朗的招呼声,

我总有种错觉其实我们天天都玩在一起一样。

唯一的例外是,她打电话跟我说她被甩了的那个礼拜。

那个和她交往了十年,从没有来看过我们表演,

连女朋友搭挡长什麽样子都不知道的,男朋友,

外遇之後狠狠的甩了她。

其实我心里有点为她高兴。她值得更好的。

但过了三个月後,她依旧是惨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几乎睁不开的肿胀双眼中爬满了细小的血丝,

我就开始有点忍不住,很想把那个狠狠的伤了她的心的王八蛋抓来好好打一顿。

Lavin一直是个很矛盾的小女孩。

她很脆弱,很多细微的小事都能激动她的心湖,

於是她的音乐创作总是一下充满了不安,一下又写满了体贴。

但是她也坚强。

即使哭着也会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前走,

即使一边抱怨一边诉苦却不曾往黑暗的深渊里望过一眼。

这就是我认识的Lavin。

那天我很早就已经到Lavin家。

我将自己打理的很乾净,许久未剪的黑色长发整齐的紮成了马尾。

杨妈妈替我开了门,领我到和室房边後便让我坐下。

然後她从房间里拿出一本很旧的小册子,说是Lavin要求要特别要留给我的。

我看着封面上她熟悉的字体写着我们的团名,泪水瞬间涌进眼眶。

封面上贴了一张纸条,黑色的签字笔大大的写了三行字:

「全世界

我只需要你懂我

那就够了」

小册子写满了我们的创作,从歌词,这首歌的故事,

到我们第一次在哪表演这首歌、又发生过什麽特别的事,

厚厚一本小册子被写满了快三分之二,而最後一页的字却特别潦草。

「这样要求很奸诈我知道。

但请你照顾我妹妹。

用我们的歌,我的文字和你的音乐,

去丰富另外一个和我一样坚强又脆弱的灵魂。」

我有点愣住。

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和室的最角落。

而那个咖啡店的女孩,没多久後双眼无神的也进了房间。

「小柴。」

我听见杨妈妈这样唤她。

之後小P也到了,我们还算熟识,也知道这时候没什麽安慰的话是有用的;

还有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跟那个姗姗来迟,站在房间最後面、一脸铁青的前男友。

念完Lavin的信之後,杨妈妈将女儿的骨灰分给我们五个人。

除了小木盒之外,每个人又另外拿到一封信,

但是小柴没有。

她已经完全失神,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抱着姐姐的骨灰盒就往外走。

没有哭,没有表情没有崩溃,

我彷佛看见Lavin说的,那个同样矛盾的灵魂。

离开Lavin家之後,我喝了一整晚的酒。

凌晨三点半,我回到家里将自己清洗乾净,

然後坐在地板上,缓缓的将压克力笼子掀了开来。

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我之前真的想太多,

Lavin的气味并没有像被释放一样从笼里解放出来;

於是我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动也不动的小木盒,就这样冻结了几分钟。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在这小小的盒子里难道真的装着那个会哭会笑、歌声和笑声一样爽朗的Lavin吗?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一把抓住木盒,用力的将盖子掀开。

..........原来骨灰真的长这样。

细细的,灰白灰白的,比沙子更粉些。

Lavin变成这样了。

我很茫然。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变成一堆粉末。

我茫然的转头,发现盒盖上黏着一张纸签。

我将它拆下,内面短短的写了几行小字:

「我只愿我活过你的年岁想多看你

你的容颜你的一切一切

盼望着你一生一世的梦

都是我的眷恋......」

这是我们的歌。

我写给小雪的歌。

一直好想和我一起去看雪的小雪,在阖上双眼之前还是没能牵着我的手在雪里散步。

这首歌就叫小雪。

纸条在我手中颤抖的差点就要握不住。

背面,她用铅笔淡淡的写了几个小字。

「我要看雪。

那些不同语言的陌生人,应该要听过我们的歌。

带我们去看雪吧。

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小雪的。」

最後一行字,她擦掉了。

但我想也知道她写了什麽。

「那麽,我替你照顾你妹妹。」我说。

成交。我彷佛看见那个女孩又笑了开来,在我的星球椅上没骨头的懒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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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个世界快乐吗?

我站在矮丘边,几乎已经确定自己迷了路。

风雪从海上往我身上吹,我压低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不要被吹倒。

这里,夏天一定能看到很蓝很蓝的天,和很美很美向日葵吧。

我倚着一颗树缓缓蹲下,眼前就是深蓝色的大海,而背後是正在休耕的花田。

以後可能没办法来看你了。我对着怀里的盒子喃喃道。

风雪将整个世界吹得东倒西歪,包括我。

我慢慢的蹲下,手套里的手也快要冻得失去知觉,

但我感觉得到她们在我身後快乐的跳着舞,在雪地里兴奋的跑来跑去。

「别跑太快了,小心跌倒。」我笑着说。

小雪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头美丽的黑发在白雪中飞舞的如画般梦幻。

彷佛又听见Lavin爽朗的笑了几声,毫不犹豫的又扑往最近的一摊雪堆。

「拿她没办法,不是?」我苦笑着对小雪摇了摇头,她一脸幸福的依旧望着我笑。

「都快不知道是拜托她照顾你还是拜托你照顾她罗。」我又摇了摇头,然後继续挖着土。

冬天的土很硬,双手已经冻僵到快要没有痛觉,但我依旧是一边哼着歌一边掘着的。

「你们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我继续说着。「这里应该是北海道最北端了吧。」

我稍稍抬头,深蓝色的浪潮在风雪里拍打着海岸,是我从未见过的美景。

「已经很喜欢了吧。」我听见小雪在我身边说。

有点鼻酸,但实在冷得哭不出来。

我将双手在腿上拍了拍,勉强将土尘拍去,

然後将盒子小心翼翼的在怀里打开。

盒子里装着沉睡的Lavin,还有几封我写给小雪的信。

「那麽就拜托你了。」

我笑着将灰洒进土里,再将信盖了上去,最後把土和雪填了回去。

是在拜托小雪还是Lavin已经分不清楚了,

算了,两个都是那样活泼开朗的女孩,能一起作伴就是好事吧。

不知道小柴在台湾怎麽了呢?

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我没来由的竟然开始担心起另外一个女孩。

不知道我回不去她会不会伤心呢?

真是傻问题。Lavin轻轻的敲了我的头。

是啊,傻瓜一个。小雪有些心疼又责备的补了一句。

我忍不住又笑眯了眼,然後朝着最近的人家,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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